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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大犬


  大丞相嫁女,而且还是正室所出, 多多少少有倚重的意思在里头, 何况慕容和段家之前还有不少的姻亲关系,慕容谐和段秀还是表兄弟。亲上加亲, 看起来好事一桩,可里头段秀却是冲着慕容谐的昔日权柄来的, 恐怕慕容谐自己并不怎么想要段秀的这个女儿。

  媳妇哪里都可以娶,但是权势却不是一日一夜就能到手的。慕容谐和段秀虽然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 却也不见得会高兴。

  清漪半躺在榻上, 手里持着一卷书卷,支着下巴, 靠在窗边。

  四五月的天, 已经暖和的微微有些热了。她靠坐在窗户旁边, 窗户吹拂而来的风带着煦暖的花香, 沁入心脾。书卷上的字一个也看不到脑子里头去,清漪叹了口气, 把手里的书卷放置到一边,她支着下巴,看着外头种植的花草。

  这片院子原先是王妃居住的,后来荒芜了。她住进来之后, 叫人收拾了一下,在外头种上了些花草,这会全开了,姹紫嫣红的, 吸一口空气,都满满都是花香。

  兰芝捧着册子进来的时候,就见着清漪靠在窗边,对着外面直看,秀美的眉尖微微蹙起,阳光下,眼波漾漾。她屏住呼吸小心走过来,将手里捧着的册子送到她的面前,“六娘子,这些是定好的礼账。”

  清漪已经有些出神了,被兰芝那么一唤,她才回过神来,“嗯。”

  接过礼账翻了翻,上头的东西她也只是见过名字,没见过实物的。慕容定之前抢了多少东西,她也不知道,反正拿出金银之类的贵重东西送过去,显得不失礼就行了。这是韩氏的意思,韩氏的意思,很大程度上就是慕容定的表态。

  “这段小娘子嫁给护军将军,亲上加亲,也不知道夫人为何这么不上心,也不怕开罪了护军将军。”兰芝给她揉揉腿。

  “傻姑娘,”清漪听了她这话就笑了,她抬起手,手里的礼账轻轻的敲在她的头上。“你当夫人是甚么人,这么多年了都把慕容将军紧紧攥在手里,这么件事儿就得罪他了,应该是慕容将军怕开罪了夫人才是。”

  兰芝目瞪口呆,眼睛瞪得溜圆,嘴都合不上了,她过了好会才找到自己的舌头。

  “若是贺楼夫人,的确也不能把夫人怎么样。”兰芝喃喃道。

  “如果是那位,不但不能怎么样,反而还会把自己气的半死。”清漪看了一遍,拿笔划掉几个,待会交给韩氏过目,她点头就差不多了。

  清漪想了想,“何况,就算是慕容将军自己,或许也不见得喜欢这个新妇。”

  兰芝快嘴道,“那位小娘子,谁能喜欢她就怪了,长得倒是不错,可是那个脾性。男子一时看她貌美,愿意让让她,但是哪里会愿意让一辈子,还别说就算夫君愿意疼宠她,上头还有个阿家呢。哪个阿娘愿意见着儿子被欺负的?家翁也不见得家里有个如此张狂的新妇……”

  兰芝见识过朱娥那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暴脾气,心中对她怨言颇多。

  “当时她对将军死缠烂打,将军不搭理她,她竟然还找到六娘子这里来了,也真是笨,说不过六娘子就要动手。和城阳公主一块来赔礼道歉,倒像是我们欠了她的。”

  “也不知道,她凭甚么这样。”

  清漪闻言笑了,“还能凭谁啊,她的阿爷权倾朝野,是曹孟德一样的人物。她姐姐还是当朝皇后,你说她底气足不足?”

  “那她也不该这样。”兰芝愤愤然的揪着袖子,“这世事无常的,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而且他阿爷是曹孟德还是董卓都难说呢。”

  兰芝说完一脸惊恐,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她满脸惊惶的望向清漪,清漪好气又好笑的伸手在她头上敲了个爆栗子,“傻姑娘,才想起来喃。”

  清漪看了看左右,清漪不喜欢屋子里头有太多人伺候,这会就留着两个在门口守着,除此之外,就只有两个人。

  “祸从口出,记得,这话别说了。”清漪小声道。

  兰芝咬住嘴唇狠命点头。

  清漪促狭一笑,“其实也没甚么,关起门来,谁还管我们说甚么?”

  兰芝捂住胸口,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她一脸哀怨看着清漪,“六娘子,你可吓死奴婢了。”

  “好了,我那话也不是吓你。”清漪伸出手来,拉兰芝起来,“咱们关起门来没有什么,可是在外头就不同了,记得不要将那些话随便说。”

  兰芝点头,“奴婢记住了,其实那些话,奴婢只有在六娘子面前才说呢。”

  清漪一笑,“好孩子。”

  *

  段秀将娇宠的女儿嫁给慕容延,这事在洛阳里头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比上回丞相大女儿,先帝的凝华从寺庙出来,摇身从尼姑变皇后还要稀奇。

  人人以为段秀会把这个女儿嫁给元氏宗室,免得到时候宫里头的那位不听话,也要有第二个女婿换上去。

  谁知道,这个嫡出的小娘子竟然花落护军将军家。虽然这两家也是亲戚,可也太出人意料了些。

  慕容谐门前难得的人来人往,慕容谐这回也不好在自己的别邸来招待这些客人,韩氏也回去了,他孤身一人,也是凄凄惨惨,不得已回了家。

  家里几个长成了的孩子,基本上都在朝廷或者军中有份差事。朝廷之内为了防止一家坐大,一门里不太可能出两个位高权重的人,段秀能抬慕容定,已经十分不错了。剩下来的慕容延等人,就没有这么好运。毕竟这些人并没有出众的功绩,想要好位置也不可能。

  慕容谐一回家,刚到屋子里头,贺楼氏就过来了,夫妻两人一见面,不是仇人胜似仇人。慕容谐冷眼瞧见贺楼氏开口就要说话,立刻打断她,“你说话可以,但是如果想要到我这里吵闹,你立刻出去。”

  慕容谐拿冰冷的目光和口吻,压的贺楼氏把快要出口的恶言恶语又吞了回去。

  贺楼氏冷着脸,鼻子里重重哼了声。

  “六拔要娶新妇,你这个阿爷,好歹也该有些表示吧?新妇是大丞相和城阳公主之女,六拔如今还是个都尉,这也太低了点,和新妇的身份实在是太不匹配了。”

  慕容谐脱掉脚上的靴子,随意将靴子往旁边一丢,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六拔如今是城门都尉,从五品,你知道有许多人一辈子都爬不上从五品的位置,六拔能做到这个位置上,已经是大丞相卖我个面子了。你现在说他的身份和新妇不太匹配,我怎么和大丞相说?”

  贺楼氏一双眉毛倒竖,拧着眼睛,“哟,怎么不能了,六拔才是你的儿子,用得着这么厚此薄彼吗?六藏还不是你亲生的呢,你把他当亲生的来养,只要有好事你就想着他。他现在那个位置,还不是照样有大批人一辈子都爬不上!”

  慕容谐眼角狠狠抽动了下,他看向贺楼氏,“六藏十三四岁就到军中摸爬滚打了,六拔十五六岁还在并州,这件事你怎么不说?当初他是随着大丞相一块南下,首先冲上洛阳城门,你把这个忘记了?首个登上城楼,就凭这个,他今日的一切也是他该得的,你当时天上掉下来的么?”

  这一番话所的贺楼氏脸上涨紫,她还想死缠烂打,慕容谐冷冷看过来,眼锋如刀,看的她心下就个哆嗦。

  她不敢激怒慕容谐,可是就这么不说,她哪里肯甘心,“可是新妇那里,以后六拔怎么在新妇面前抬得起头来……”

  “是大丞相嫁女,不是公主下嫁,两家门当户对,有甚么抬不抬得起头的?要是连个女人都制服不了,他还有甚么脸?”

  慕容谐说完,不再想和她纠缠下去,“好了,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一会。”

  贺楼氏眼睁睁瞧着慕容谐径自从床上下来,正眼都没瞧她,直接到内室去了。她压了一肚子火,也不敢进去真的和他吵。

  忍了又忍,贺楼氏憋了一肚子的火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前来探望她的儿子,放声大哭,“我活不下去了,我简直快要被那对母子给逼死了,那对母子简直就是丧门星!自从他们来了,许多属于我们的东西都给他们给抢了去。我没了男人,你没了前途,我们这都是造了甚么孽啊!”

  贺楼氏扑到慕容延怀里嚎啕大哭,她这会也不顾及什么主母身份了,在儿子怀里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慕容延抱住母亲,咬牙切齿了一番,“六藏如果没有阿爷,如今又算的了甚么!阿娘,如今我娶了大丞相的女儿,日后一定出人头地!”

  贺楼氏听到儿子这话,心里才好过点,她抬起袖子擦擦眼泪,红着双眼打量一下儿子。慕容家的人皮相都不错,而且天生的身材修长,皮肤白皙。慕容延自然也生的不错,她这才破涕为笑,“六拔说的没错,现在看着六藏威风,可是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这混账玩意儿的脾气就是个闯祸的,不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倒霉呢。六拔你现在娶了朱娥,到时候大丞相看在朱娥的面子上,都会对你多加提拔。”

  慕容延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尴尬,他压下声音,“阿娘,我想到时候看四处有没有战事,到时候出去挣取几分军功,到时候大丞相也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提拔我,阿娘你出去脸上也有光。”

  贺楼氏面有犹豫,她眉头皱成了个大疙瘩,眼角的细纹都随着皱眉的动作,都凸显了出来。

  “可是这打仗总会死人……”她想到这个就心如刀绞,“当初你几个阿舅上了沙场之后就再没回来,你阿婆都哭瞎了眼,我怎么舍得你也去挣命。”贺楼氏说着,狠狠道,“要去,也应该是那几个小妇生的去!”

  慕容烈慕容弘这两个庶子,已经去了军中历练,而且就在慕容定手下,贺楼氏想起这个,心中就冷笑连连:不愧是小妇生养的,和苍蝇一样,见缝就钻,连脸面都不要了。

  “阿娘!”慕容延急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靠着自己的本事争取功名才是理所应当的,靠自家新妇在岳家那里混口饭吃算的上甚么?”

  慕容延这些年,见着慕容定出去东奔西跑,一年到头不回家,韩氏都在他们家呆了那么多年。开始心中鄙夷,觉得慕容定这辈子也就只能在镇将上打止了,要知道做武将可没有多少出息,洛阳那些贵人,已经和过去大为不同,而他们这些些旧代人,也不复过去从军的荣光,不另谋出路,只能沦落成下贱的牵马人而已。谁知道,后面竟然会出那么大的变故。

  慕容延后悔莫及,捶胸顿足,当初若是自己主动向阿爷请求,不听阿娘的那些话,恐怕自己今日也有如此风光。而且那个杨氏也该是自己的人。

  想起慕容定娶了的那个女子,慕容延不由得心神一荡,都说世家女子就算生的貌美,也枯乏无味,恨不得将礼法两字刻在脑门上,好彰显自己和寒门的不同。她却是不同,言行举止间,天生一股风流,言笑更是引人注目。

  温温柔柔,如同一泓春水。像极了传说中的南朝柔情。

  只是可惜,那么一个美人,被六藏捷足先登了。若是当初进洛阳的是自己,恐怕这一切都不一样了吧?

  “好孩子,你别拿自己冒险。”贺楼氏见着儿子一幅跃跃欲试的样子,连忙拉住他的手,“要有好前途,有的是办法,新妇嫁过来之后,大丞相自然会高看你一筹……”

  慕容延望着贺楼氏那一张一翕的嘴,脑仁隐隐作疼,渐渐的那痛楚都快要蔓延到全身了,阿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靠着朱娥来获得大丞相的青眼。

  堂堂一个男人,好手好脚,竟然要靠女人来博取前程,简直可耻!

  贺楼氏嘴里冒出的那些个音节渐渐的成了魔音,钻入他的耳朵里头,嗡嗡作响。

  “阿、阿娘。”慕容延向后退了几步,牵强笑着,“儿想起还有事没办,儿先走了……”说着,他挣脱贺楼氏的双手,拔腿而逃。

  贺楼氏见着他落荒而逃似的背影,连连呼道,“记得别拿自己犯险啊!”

  慕容延跑出来,想起母亲那一嘴要他靠着女人发家的话,满心的憋屈。对着院子里头的树就是狠狠的一脚,踹的树枝摇动,树叶簌簌落了一地。

  *

  慕容谐儿子要娶新妇,上门恭喜的人络绎不绝,慕容谐只要有空闲时间在家,必定是应酬各方人物。

  慕容定带着清漪也上门祝贺,慕容谐见着慕容定,笑出了声,“你这小子来做甚么?”

  “堂兄娶妇,我怎么能不来呢。何况家里也为堂兄准备了不少贺礼,这些都要送来。阿娘说,我到时候要是空手来,恐怕会被婶母用棍子打出去。”

  慕容谐叹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臂膀,“你婶母人糊涂,不要和她计较,和她计较是和自己过不去。”

  慕容定一笑,不说话了。

  “对了你新妇来了,你阿娘呢?”慕容谐左右看看,慕容定身后空空如也,没有见到韩氏的身影。

  慕容谐多日不见韩氏,心中思念,恨不得立即将韩氏找出来。

  “阿娘最近身体有些不适,染上风寒,在家养病呢,医官说了,要好好休养。”慕容定脸上的笑有些涩滞,但很快恢复了正常,“阿娘自己也说了,眼下出来的话,带病见人招人嫌弃不说,还惹来婶母不快。”

  慕容谐又想起了前段日子妻子来让自己为儿子求官一事,顿时觉得头痛,“你婶母若是有你阿娘半分,我也不至于这么为难了。”

  “哟,要是你阿家有你一半知书达理,也不至于被人骂了。”贺楼氏斜睨着面前的小妇人说道。面前小妇人面容秀美,眉眼里蕴含着淡淡的妩媚,眉梢眼角都是青涩的风韵,眼底暗含愁绪,不似西子胜似西子。

  慕容延站在母亲身旁,双眼直勾勾的盯住她。一旁的灯光落到他眼里,吸入到最深处,和眼前俏丽女子的身影一起,涌入眼内,半点也逃不出来。

  清漪微微低垂着眼,保持着得体的姿态,“阿家来吩咐过,说见到贺楼夫人,要小心谨慎,谨记晚辈对长辈应当有的规矩。”

  她说着,脸上荡起一抹浅浅的笑,那笑如同一股春风,吹拂在人的心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慕容延目光黏在她的身上,半丝都舍不得放开,哪怕听着她这话,觉得有些不对,也没有细究,他俯身下来,“阿娘,来者都是客,杨娘子已经站了好会了。”

  “她是晚辈,在长辈面前站站怎么了?”贺楼氏蹙眉,儿子竟然为没见过几面的女人说话,贺楼氏十分不满,她横了清漪一眼,清漪站在那里,依然保持着恭谨的姿态,可是眉梢眼角还是眼底都不见半分害怕和卑谦。

  “阿娘,”慕容延见清漪那么站着,忍不住心疼,那么娇娇柔柔的模样,站了这么久,还不知两腿有多难受,“她又不是婶母,你让她站着,婶母又不会管的,再说了,这汉人里头阿家和新妇就是天敌,她若是在阿娘这里受了苦,恐怕婶母那里还不知道要如何高兴呢。”

  贺楼氏眼珠一转,转念一想也是,她看向清漪,又看了一眼儿子,慕容延立即对母亲一笑。

  母子两人说话的时候都是用鲜卑话,清漪听不明白,就见着这对母子叽叽咕咕在说些什么,而后贺楼氏就让自己到一旁的床上坐下。

  清漪听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多少能从贺楼氏之后的言行里猜出些什么来,清漪瞥了一眼慕容延,慕容延马上对她展颜一笑。

  贺楼氏令人将清漪带过来的礼账拿过来,上下扫看了一眼,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汉字,贺楼氏的汉学并不好,只是认得字,不做个睁眼瞎罢了,见着有些复杂点的字,就跳了过去。

  一路看下来,见到里头有不少金银器,贺楼氏紧绷的脸上才有了些许笑意,“你阿家倒也知道些规矩,这么多年在我们家带着个孩子白吃白喝,孩子大了还要我男人给她儿子张罗前途,这会倒也知道回报了。”

  慕容延盯着清漪,听到母亲这话,脸上一红。他手掌握成拳头压在唇上咳嗽了一声,“阿娘,陈年往事提它作甚?”

  “现在不提,还甚么时候提?何况我说的都还是事实。”贺楼氏很是不满,“当初她一个寡妇,不想着好好改嫁,偏生要拖着个累赘来,白吃白住了这么多年,也该还了。”

  慕容延飞快的乜了一眼那边的人。清漪坐在榻上,唇边含笑,看不出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哪怕看不出,慕容延也猜的出来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他咳嗽了声,换了鲜卑话,“阿娘,外人还在,不要说这些。”

  贺楼氏哼了声,“你们男人啊,真是看到漂亮女人就知道装!你阿爷这样,你也是这样!”

  慕容延没成想心思竟然被母亲看出来,满心尴尬。心中庆幸眼前小女子是汉人,听不懂鲜卑话。

  “阿家说了,为了感谢之前的照顾,特意令人送上了玉造的佛像。”清漪道。她察觉到那个年轻男人的视线在身上游弋,那目光火热而又期盼。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是傻子,更不是那傻兮兮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看不出来慕容延的那目光的含义,才有鬼。

  她抬起眼来,正好和慕容延投过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清漪对他点了点头。

  慕容延顿时和得了糖果奖励的孩子似得,嘴角的笑忍不住往上勾,目光更加火热两分。连旁边的贺楼氏都察觉了。

  “嗯,”贺楼氏心下不快,她让人将那玉佛拿上来。说是玉石造就,其实就是一块上好洁白无瑕的羊脂玉,雕成了一只小小的佛像,也没多大,正好适合让女子握在掌心里。

  贺楼氏点头,神色冷淡,“嗯。”说完,她抬头再看她那张脸,只觉得从心底下一阵浓浓的厌烦。

  “儿打搅婶母许久,也该告辞了。”清漪见该说的说了,该做的也都做完了。也差不多该走了。她和贺楼氏原本也无话可说,也没必要说。

  贺楼氏嗓子里淡淡的嗯了声,倒是慕容延急了,“弟妹才来,怎么就走了?六藏在前头恐怕和阿爷还有许多话要说呢。”

  这一把男音低沉富有磁性,倒是出乎意料的好听。

  清漪有些意外,她笑了,“婶母已经累了,儿留在这里不合适,多谢大伯子的好意。”说着,她从床上起来,对两人分别一礼,走了出去。

  贺楼氏等清漪走后,鼻子里哼了声,“这婆媳两人都一个样,装模作样!”说着她见到儿子毫不掩饰的那一脸失落,拔高了声量,“别看了,人都走了,你还有甚么好看的?”

  慕容延这才讪讪收回目光,“阿娘。”

  贺楼氏嗤笑,“你看我也没用,她已经成了六藏的人了,你就算看的眼珠子掉出来,也没用!”

  慕容延坐在床上,他心中一片失落,时不时抬头看向美人走出去的方向,黯然神伤。

  如果当年是他的话,如果那会将这个美人抢来的人是他的话……

  慕容延心下顷刻间转过千百种思绪,他牙关咬紧,最后纷纷捶了膝盖。

  “你这幅样子干甚么?六藏的那个女人也只是长得好看,出身的名头好听罢了,哪里比得上朱娥,朱娥人长得标志,身段好,难得她还有个好阿爷……”

  慕容延听到这话,立刻头大如斗。这话贺楼氏已经不知道和他说了几百遍了,恨不得每日都给他念叨几次娶朱娥的好处。

  说实话,若不是为了段秀,他还真不愿意迎娶朱娥。两家原本就是亲戚,自小就见到,怎么可能不明白朱娥的脾性?那个脾性暴烈如火,而且被爷娘宠坏了,娇贵的厉害。他可是自小看见朱娥嚣张跋扈长大的,心里对朱娥完全喜欢不起来。

  “好了好了,阿娘,这些我都知道。”慕容延连连打住贺楼氏的话。

  要是再让母亲这么说下去,恐怕他耳朵已经不是长茧,而是要疼了!

  清漪从贺楼氏那里退出来,外头就有人等着她了。

  李涛对她一拱手,“将军吩咐小人送娘子先回去。”

  “将军人呢?”清漪看了看两旁,并没有见到慕容定本人。

  “将军说了,他现在和护军将军还有许多话要说,所以先送娘子回去。”

  别人夫妻一同出去,也要一同回来,若是妻子先回来,别人还要嘲笑,猜测是不是妻子不得夫君欢心,清漪沉吟一二,“罢了,我等他吧。”

  李涛立即去了。清漪到一个厢房里等,慕容谐这里没有多少书籍可以打发时间,她原先坐在床上,后来实在撑不住,趴在那里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睡梦里传来狗吠,清漪从睡梦里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这不睁开眼还好,一睁开眼就见着一条黄毛大狗蹲在哪里盯着她。嘴张开舌头吐出来,哈哈的往外吐着气。

  清漪原本还有些迷糊的,见着这条狗顿时就吓精神了,她左右看看,原本应该在身后守着的兰芝不知道哪里去了。

  谁也不知道这条狗怎么溜进来的。

  这条狗生的膘肥体壮,它一双黑溜溜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清漪,尾巴扬起来甩在地上啪啪啪沉闷作响,四肢健美而强壮。骨骼匀称,体格更是漂亮。这样的狗和她以前见过的常常用来狩猎用的山东细犬有些不太一样。

  清漪被这条狗吓得半死,还不能叫出声来。生怕自己一嗓子叫出来,这狗当自己是闯入者,扑上来就咬她。

  清漪吞了口唾沫,见着桌子上还放着一块糕点,拿了过来丢掷在地上,等它吃,自己好跑出去。

  那狗脑袋睡着糕点一转,糕点落地了,狗却无动于衷。看了一眼之后,继续转过头来盯梢。

  清漪咬住下唇,那糕点里头可是有羊肉馅的!狗不最喜欢吃肉的吗,怎么半点兴趣都没有!

  清漪浑身紧绷,不敢轻易有动作。

  一人一狗,两两相望,对峙了好会。

  这会外头突然有了动静,兰芝从外头回来,她见到房门已经被推开了一条缝,马上走上前,才把门缝推开,就见到有半人高的大狗坐在地上,那狗听到声响,立刻警惕的从地上跳起来,转头对着兰芝,嘴里发出威胁的呜呜声。

  “啊啊啊啊!!!!”兰芝吓得惊叫连连,和无头苍蝇似得就往外头窜。

  大狗叫了几声,就要追上去。清漪抓起身边的水杯陶盘对着大狗一顿乱砸,兰芝去而复返,她扶着门框,哪怕隔着层层衣物,都能看得出她双腿都在打颤。

  兰芝哆哆嗦嗦的扶着门框,努力的瞪圆了眼睛,冲着大狗做出凶恶的表情,“滚,快滚!”

  清漪抓住什么丢什么,大狗被她砸的左右乱跳,嗓子里头呜呜叫着想要靠近,结果清漪直接掀翻了床上的矮几,矮几上的碟子水壶等等全部被那一股劲儿掀翻,对准大狗铺头盖脸砸下来。

  兰芝抖着腿跑进来拉清漪,两人还没走动,那狗从掀翻了的矮几下钻出来,就要冲着她们扑过去。俄顷外头一声大呼,“坐下!”

  原本穷凶恶极的大狗顿时化作了温顺小猫咪,呜呜叫了两声,就坐下来了。

  慕容定大步走进来,见到满地的狼藉,还有那边哆哆嗦嗦抱住清漪的兰芝。

  “这怎么回事?”慕容定盯着兰芝问。

  兰芝吓得抖若筛糠,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脸色苍白如纸。

  清漪望着慕容定,强行压住的恐惧和委屈翻倍的喷涌而出,她巴巴的望着慕容定,胸脯起伏着,无声的哭了出来,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慕容定几个箭步走过来,挥开兰芝,把她揽入怀中,抱住她,“怎么了这是?吓成这样了?”

  清漪哭的更加厉害了,眼泪夺眶而出,不仅自己脸上湿漉漉的,也把慕容定胸前弄湿了一大片。

  慕容定抱着怀里这么个宝贝,不知道怎么办。怀里人还是头一回在床榻之外对他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他抱住她,轻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怕不怕,有我在,甚么都不怕。”

  “你哪去了啊,我一醒过来,这么大的狗就蹲在我面前!它是不是会咬人!”清漪满脸泪抬起头来,抓住他胸前的质问,“我吓死了,你到哪里去了!”

  慕容定手慌脚乱,“我之前不是叫人先送你回去么,阿叔这里还有许多事要和我商量,我想走也脱不开身。”

  清漪通红着双眼,和只小兔子似得,她瞪着他,“我以后不等你了!不等你了!”

  “哎,别别别!”慕容定抱住她,揉了揉,给她消气,过了会,他叹口气,“好好好,都是我的错,现在没事了吧?”

  怀里小女子红着眼瞪他,“本来就是你的错!”

  慕容定点头,“行行行!”

  此时跑进来不少家仆,“四中郎将,请问发生了何事?”

  “没事,我家娘子被大狗吓着了,去吧。”慕容定说话,低头看清漪,“那只狗是我阿叔养的,平日也不锁着它,也不知道它怎么跑到你这里来了。”慕容定说着心下也觉得奇怪,这狗平常也不爱到这边来,怎么这次就到这里来了?“它不认识你,所以才会想着攻击你,让它熟悉你的气味好了。”

  说着他持起她的手就要送到那只大狗的鼻子下。

  那只大狗对着清漪和兰芝的时候凶悍的无人可敌,现在乖顺的厉害。此刻它身上毛发上干一块湿一块,乳白色的奶汁顺着毛发滴下,头上还顶着半块澄饼,模样滑稽又好笑。

  “我不要!”清漪尖叫,她抽回手,愤愤的咬住下唇,“我讨厌它!”

  那狗可怜巴巴的转了转脑袋,看向慕容定。

  “走走走!”慕容定挥了挥手,那狗立刻起来,顶着一身的狼狈向外小跑而去。

  “好了,我们回去吧。”慕容定半扶半抱将她搀扶起来,她方才被那只大狗吓的厉害,两腿都有些软。

  她脸上难看,妆容已经花了,她狠狠瞪他,慕容定一脸无辜。

  慕容谐在前面也知道清漪被大狗惊吓到了的事,派人过来问询。慕容定几句话就把人打发走了,他把人抱到了车内,冲她笑,“好了好了,这会大狗都没了,别怕了啊。”

  他笑的很是阳光,两只虎牙都露了出来。

  清漪扭过头不搭理他,慕容定悻悻的摸了摸鼻子走出来,外头他看了一眼门内巴巴望着他的大狗。那条大狗还是他看大的,家里这么多人就认他还有慕容谐少数几个人。这会知道自己闯祸了,摇着尾巴,望着慕容定。

  慕容定进来,一巴掌拍在大狗头上,“你要是伤着她,回头把你拿去炖汤了都不够!”狗呜呜低叫了两声,趴在地上。

  慕容定和清漪回到家里,清漪直接回了房,理都不理她。到了晚上用晚膳的时候,清漪自顾低头吃,不看慕容定一眼。

  韩氏见到媳妇低头吃饭,半句话都没有。而儿子时不时看新妇一眼。

  这顿饭用的无声无息,到了晚饭后,慕容定主动过来要扶母亲饭后散步消食。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韩氏心里和明镜似得,这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何况她还没到需要人搀扶着散步的时候呢!

  韩氏见到慕容定几次欲言又止,干脆开口,“有甚么话你就说吧。”

  “阿娘知道,怎么逗女子开心?”慕容定吞吞吐吐问出来。

  韩氏顿时来了兴致,眉梢一挑,看了过去。那目光看的慕容定脑袋恨不得垂到胸前去。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大尾巴狼舔舔小兔几:哎呀,别生气了,那条蠢狗不是很乖了么?

  趴在地上的蠢狗疯狂摇尾巴

  清漪小兔几挂着眼泪哭:不管不管,都是你的错!

  慕容大尾巴狼一脸苦逼:求怎么哄兔几,在线等,十万火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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