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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命运转折 上


  “妈跟你说了今年不是造房的时机,你为什么不听?大爷爷说过的话即便不是百准的,为什么给了警示你还要不听?就是因为你执意要现在造房才会这样的,你知道吗?”在医院的过道里,我朝着爸怒吼道。

  “你懂什么?小屁孩你懂什么?”爸怒红着眼就像一头受伤的困兽一般。

  “怎么不是?就是你害死妈的!就是!”我怒不可遏地朝他叫嚷道。

  “啪”一声响亮的耳光结实地打在我的脸上,云弟看到这个场景便吓哭了起来,他慌忙拉住我的手抽搐地道:“姐,你和爸……别吵了,别吵了。”

  奶奶从旁边的过道一路小跑地过来,见了这个场景便慌忙拉我到一旁,轻搂着我道:“文,你别说话。他现在不正常着呢,你别火上浇油!”边用衣袖替我抹泪。

  我侧着脸没有吭声,只是云弟越哭越收不住了:“妈妈,我要妈妈!”

  “乖,别哭了啊。”我擤了擤鼻涕,摸着他的小脑袋轻声安抚他道。

  奶奶把云弟搂进怀里,尝试着哄他,只是哄着哄着就变成她老人家跟着一起掉泪。我红着眼盯着面无表情的爸,他的眼很空洞、无助,整个人也呆呆的。他突然转身避开我的目光,然后径直往外走去。

  看着搂在一起哭得泪人似的那祖孙俩,我即便想忍着不哭,但整张脸会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最终是泪如雨下。

  记得云弟第一次考试得双百分那会儿,妈和奶奶在楼下客厅边做圆子还说起那话:“老蓝家好歹是读书人家出身,将来云弟也要考个状元给你这个奶奶看看。”

  “呵呵,那要看我有没有这个福气活到那么一天?”奶奶当时笑着说道。

  “哎呦,当然有了。不就还有十多年功夫,您都说哪去了。到时候你孙子若是真考好了,你这个奶奶可是要包个大红包噢。”两人的话语如事发昨日般清晰,当时说这话的时候岂能料到会是今日的结局?

  最近家里造房忙碌,妈又要随机地看护地里的瓜苗,便有些劳累体力不支感觉有些胸闷,跟我说胃部总有些不适,大概是光顾着忙三餐有些不均匀的缘故。我对她说那就别忙一块儿,悠着点,妈却说早点把房子搞定了,她才能心定。其实那也许不是胃部不舒服的缘故,而是别的方面的不适,只是我们都没有在意。心脏病猝死,这个病名让人听着颇觉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妈没有被那块琉璃瓦砸中,但是她却因为这个惊吓而促发病灶。在当时的慌乱之下,没有人会想到是心脏方面的问题,至少我爸肯定不会这么想,一门心思以为是累倒的或是砸伤在哪引发的。我也不曾认为妈的心脏有什么问题,因为她从未服用过这方面的药物。

  人生无定,果真不假。第二日晚上,我昏睡在床上,脑海里反复跳闪着前两个月父母的争吵声。

  “阿兴家的屋顶盖高的时候,你不吭声,这会儿倒来说什么?”妈没好气地对爸说道。

  “我能说什么?都是老兄弟了,我还上去吵不成。你个女人上去随便说说倒不要紧,男人们说起这话就难听了。”爸不以为然地道。

  “我去说,我怎么去说?想着文当年还是他家搭救给生下来的,否则咱娘俩都活不到今日。平时有个什么事,也都是依仗着他家帮忙。我怎么去说?只是闲谈的时候说了几句,能撕破脸的说吗?”妈依旧怒气冲冲地反驳着爸。

  “你知道我不会说这样的话,就怕说是去‘商量’结果就‘喉咙粗’办坏事了。”爸仍是耐着性子跟妈说道。

  “就你这样,怪不得当年骑车带着小姑娘出去看电影,还能把人家给摔了。我嫁给你啊,真是瞎了眼了!”妈丢下这话,摔门就走了。

  过了几日,爸突然说要改建房子。

  “建什么房子?今年家里忙得很,田里那两棚瓜我都没本事全搞定呢,还凑什么热闹?”妈不同意这个建房的主意。

  爸据理力争道:“别人都建房或是改建了,为何偏咱家不成?你不是也嫌阿兴家的房顶高了吗?说云弟也大了该有个独立的房间,把西面的房子建起来阳光也会足些,避开正面不也挺好?”

  “建房子是大事,我先去问问大伯伯,回头再议。”妈这么说道,明显是软了下来。

  “你干什么都要去算一卦,我告诉你,你以后吃个饭,喝口水都要去算。没见识的妇人!”爸冲着妈来了这句。

  妈不服气地来了句:“你少管我!”

  我迷迷糊糊地抽泣着,不知道究竟是谁对谁错。突然,一声“哇”的哭声令我立刻警醒。我冲去爸妈的房间,云弟一个人躺在床上,哭得正伤心。

  爸妈的床是八十年代那种四周都有木板围遮的木床,蚊帐束起在两侧。我连忙爬上床,钻进被窝里搂住他。我从来睡觉很沉,往日里即便云弟在房里乱哭乱叫都休想把我吵醒,但是今日我对他却十分敏感。

  “云弟乖啊,做恶梦了?姐陪着你睡。”我拍着他的小屁股,试图慢慢哄睡他,可他的眼睛竟越睁越大了。

  他揉了揉哭红的眼睛抽搐地说道:“姐,我怕,你怎么走了?”

  楼下传来各种忙碌的脚步声、桌子挪动的声音、碗碟声、大人的话语声,大人们今夜是不得休息的时候,唯独我还能带着云弟可以在楼上睡一会儿。昨晚十一点左右,是我陪着云弟哄睡了他,然后去了自己房间睡觉。只是,云弟说大不大,说小也已经不小,他带着心事,楼下又乱哄哄的,怎么能睡得着?

  “文,云弟醒了?”外婆颤巍巍地摸了上来。

  “嗯。”我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看她。

  “醒了也好,马上要放炮竹了,我怕你们还睡着,所以来叫你们。”外婆在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云弟的脑袋,“快三点了,不睡就不睡吧。待会儿,放炮竹当心别吓着。”

  看着外婆苍老的脸庞,我对她说道:“外婆,你要不去我房间眯一会儿?你一夜没睡,白天、黑夜的哪吃得消。”

  外婆摆摆手道:“没事,没事。只是我们文和云弟往后要苦了,两个‘苦恼囡’啊。”“苦恼囡”一词是我们本地话里代表没有母亲的孩子,孤苦无依,没人疼爱的意思。

  外婆边说边哽咽着用衣袖抹着眼泪,我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道:“外婆,别哭了,当心身体。你自己也老了,往后要多考虑自己。”

  “文啊,外婆要跟你说件事。你可千万不要再和你爸吵了,小孩子要乖,以后你们两个跟着你爸都要好好的,外婆老了,住得远也护不过来。云弟在这方面倒还懂事些,就你反倒让我不放心。”外婆语重心长地对我说道,“啊,听外婆的。”

  “嗯。”我顺从地点点头。我也不是存心要和爸作对,只是当时太气愤了会有些口无遮拦。

  外婆叹了口气说道:“这世上的事若是都算得准的话,人都早早躺棺材里等死了,咱老徐家也就不会慢慢败落下来。”

  “知道了,知道了。我以后不再提了,绝不再提了。”我摇着外婆的手说道,好让她放心。妈是她的女儿,既然她都释怀的事,我缘何要执着于此。一切都是天意,一切都是命运,既来之则安之。

  东面的小屋里,袅袅的锡纸焚烟,案上的三支香也渐渐焚烧变短,白色是今日唯一的主色调。当最后一道程序:七十二个锡纸“小元宝”从亲人手中一一传递到门外便是最后的诀别。跪倒的人群哭倒一片,只是很快会有规劝的人走上来,将人都慢慢拉走。

  明华哥从我身后走过来,轻轻在我耳旁说道:“文,你是姐姐。听话,拉云弟起来。让你爸不要哭了。”

  我没有抬眼看他,只是拼命地摇着头,我不要,我不要起来,不要放手。

  云弟受到大人的拖拉更是嚎啕大哭起来,耍无赖般地耍打开旁人的手,扑倒在地上大哭道:“妈啊,以后谁再一早起来给我们烧早饭?晚上谁来接我放学?谁来陪我写字、读书?谁啊……”

  虽然是最平常不过的话语,但我听了之后哭得更加悲切,原来爱不仅是一种骨肉深情,它还是一种依赖,深入骨髓、旁人替代不了的温存和信任。就像我上个月语文月考只考了67分,当我悲愤地把语文试卷都贴在门上,以示对自己的不满和警戒。妈抚摸着我的头疼惜地道:“难得一次考砸了不要紧的。我相信我的文一定会进步的,会是最好的那个。”妈还亲了一下我的脸蛋。我的心瞬间觉得好温暖,觉得有了妈的肯定什么困难都不是问题。

  可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了,不会有人在刮风下雨时惦记担心起你,冒着大雨为你送伞,不会有人半夜还来看看你是否盖好了被子,有没有冻着。

  我哭倒在棺木上任凭旁边人的拖拉,我都坚决不肯起身。直到一个声音传入我混乱忧伤的大脑,让我一阵醍醐灌顶。

  “文,外婆老了。”阿兴轻轻扶住我的身子,在我耳旁低语道。

  我透过模糊的泪眼,看了看阿兴,透过他的示意,看到外面场地上坐在板凳上正掩面哭泣的外婆,姨妈正站在她身旁劝慰她。

  是啊,外婆老了,她满头斑驳的花发,是岁月流年的伤。姨妈当年因为青春年少时的狂热,悄悄偷出户口本做了上山下乡的知青,如今远在安徽不能时常相伴外婆左右。舅舅是男人,怎能及女儿贴心?如今唯一在身边的女儿就这么人间蒸发般地走了,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伤又是何种伤痛?!

  奶奶也□□娘搀扶着站在外面场地上哭泣不已,奶奶是爷爷续娶的妻子,大伯伯是已逝的爷爷年青时就病逝的妻子所生,因而明华哥家对奶奶自然不能如我家那么贴心。妈虽说是儿媳妇,但奶奶没有女儿只一个儿子,她从来都觉得自己老了得指望我们家,尤其是要依靠我妈的照顾,因而向来对我妈诸多迁就,如同女儿般相处相待。今日如此,她怎能不老上几分?痛心不已?

  大颗泪珠在我眼里凝结、滑落。原来我一下就成为中坚人了,家里奶奶年岁大了,云弟还小,爸虽然是大人,但家里的事一向都是妈在打理,他向来从不过问,估计连家里存折上还有多少钱,他也是一概不知。如今这样,他也似塌了主心骨一样。原来女人真要比男人坚强,我要成为家里的顶梁柱。房子已经快收尾了,可地里的那两亩瓜苗要怎么办?搭建瓜棚和改建房子是不是还有欠款?

  我挺直了背站了起来,拉了拉云弟的衣袖,他没有反应。

  “云弟,快别哭了,起来!”我朝云弟大吼了一声,看着云弟迷茫地擦着泪眼站起来,才婉转了语气道,“扶爸起来,让他别哭了。”

  我们姐俩合力搀起了爸,任凭他们抬走了棺木,只听外面响起炮竹三声,那是永远诀别的响声。

  亲戚们都随即跟着走了出去,我带着模糊泪眼看向一直默默站在我身旁的阿兴,觉得这种感觉就像七年前,阿兴总是那个最懂我的人,当年他只用了一句“云弟!”就止住了我的哭声,而今日这句“外婆老了”的话也同样让我揪心。

  阿兴轻轻帮我拉高了腰间所系的白布,重新替我打了白布结,防止白布过长垂到了地上。

  “走吧。”阿兴轻轻催促我道。我眼圈一红拉着云弟,跟着白衣人群往外走去。

  接下来,我的记忆像是出了问题,怎样去的火葬场,怎样进的殡仪室,怎样迎的骨灰盒,怎样吃的白饭,似乎都记不清了,原来我还有选择记忆的功能。

  直到奶奶拿着妈以前穿过的一些旧衣和几件新衣裳,让我和云弟在上面咬牙印时,我才清醒一些。原来亲人在这一世的印记,唯有牙印而已。我和云弟含着泪花在所有要捎给妈的物件上都深深地咬上了印记。

  随着白衣人群来到自家田里,熊熊烈火燃烧着床架、被褥、衣裳、锡纸做的元宝还有最外沿的花圈。

  “燃烧我心

  喷出爱的颂歌

  奋不顾身

  投进爱的红火

  我不愿意

  让黄土地埋了我

  让我写下诗

  让千生都知道有个我

  让万世都知道有个你

  共享福祸

  ……”

  不知怎的,《古今大战秦俑情》的《焚心以火》在我心底唱响,我的脑海浮现冬儿葬身火海的灿烂一笑。只是冬儿与蒙天放还有下一世的相遇,我和妈还有吗?觉得眼前的火海闪烁着迷离的梦幻,火红被一片黑暗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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