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忆
程瀮伏在妆台上一动不动，纪屏便以为她还未自噩梦中回神，有心逗她，一边利落的给她挽着发一边笑道：“公主这是闷了？等会儿去看看十二皇子？”
一记重锤砸在心头，程瀮一下子坐直，再不敢去想别的。内心震惊无以言表，十二皇子可不就是她的胞弟？十二皇子出生了，前世那可怕的事情却还美玉发生，那弟弟出生多久了？前世的事情还要再发生一遍？不！不！绝不！上天既怜她让她再重活一遍，她便决不能再让前世之事重演！绝不！
心内波澜冲天，面上却丝毫不显，前世她深宫前朝俱能吃得开，这面上功夫练得十分到家。强忍下已到喉头的哽意，刻意放轻了声音以免纪屏听出语音不对，“我……我弟弟？”
纪屏拿了梳子将她一头乌发梳顺，闻言抬头笑了一下，眉梢眼角带着温柔，“可并不是嘛，三日前娘娘刚刚给公主生的小弟弟，公主不是很喜欢吗，每日都要去看的。”
三日？三日！
程瀮头一下子炸了起来，一把握住了纪屏的手，唇都在颤，“姑姑……母妃呢？母妃呢？”
程瀮的反应太过奇怪，纪屏却也顾不得多想，小主子看起来快要昏倒了，那小脸儿白的跟纸一样，赶紧安抚道：“公主别急，娘娘这个时辰应该是在午睡。娘娘如今身子尚虚，便是想去哪也去不了啊。”
不！不！即便再虚，只要母妃能下床，她必会去找皇后！
“我要去看母妃！我要去看母妃！”程瀮也不管头才梳到一半，站起来就往外跑，一阵风似的，过门槛被一跤绊倒。
纪屏忙追过去扶起她，心疼地翻起裙摆要查看她是否摔伤。
程瀮一把挣脱，不顾纪屏着急呼喊，抬腿继续跑。
“赶紧跟上！”纪屏不敢使力拉程瀮，这孩子样子不太对劲，她怕伤了小主子，赶紧招呼候在外间的宫女们跟上。
程瀮一路飞奔冲入延清宫正殿，从正殿又冲入后殿寝宫，一路这般大的动静也只是一些小宫女过来拦了拦，始终不见德妃身边贴身大宫女的影子。
程瀮的心一路下沉，这是晚了？母妃这是去了？
寝宫空无一人，床上被褥凌乱，显示主人走得匆忙。程瀮腿一软就要往地上跪。
“公主！”一直跟在身后的纪屏赶紧扶住程瀮。
程瀮使劲闭了闭眼，用力推开纪屏的搀扶，“我无事……无事……姑姑去问问母妃去了哪里，叫……叫奶娘把弟弟抱来……”
纪屏担忧程瀮的情况，却又不知她因何这般反常。倒是德妃娘娘，刚刚生产三天，还在月子期间，不在房内养着又能去何处呢？她是德妃陪嫁宫女，后被德妃亲自指去照看程瀮，与德妃的感情非比一般，德妃不在寝宫，她此刻也是十分担心。
扶了程瀮在椅上坐了，纪屏蹲下身看着小主子，轻轻拍了拍她使力绞住的小手道：“公主放心，奴婢这便去问，公主别急。”
这边吩咐了让人去叫奶娘抱小皇子过来，纪屏随即出去打听情况。
程瀮呆呆坐着，终是忍不了眼中的泪意，两行泪倏然而下。晚了，还是晚了！天意莫非嫌她前世惨的不够要她再来一次？
母妃去干什么她太清楚不过了，她去皇后宫中了，而此时皇帝也在。然后便是德妃刺驾的消息传来。
前世她一直想不明白母妃为何刺驾，不明白啊……
在她的印象中，父皇一直对母妃不错，两人不说感情多深厚，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母妃也并未流露过对父皇的不满。父皇优柔寡断在后宫众多女人中间夹缠不清，母妃也不是争宠之人，关起门来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不争不抢，正是这份淡然入了父皇的眼，即便后宫繁花似锦，鲜嫩的面孔进了一批又一批，却总也舍不下母妃。
程瀮想破了头也想不出有什么理由母妃要去行此大逆之举。
直至那一天，她吐着血倒在地上，身着龙袍的男人居高临下，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只蝼蚁，薄唇吐出让她浑身冰冷的字句，“朕恨你，恨你的母亲。若非先德妃，朕的母后怎会缠绵病榻最后竟旧伤复发而亡！”
在那男人冰冷的责问之中她才知，原来母亲并未刺杀父皇，她要杀的从来就只有皇后，她的长姐，与她有着血缘之亲却一直将她当做工具的长姐。
皇帝其人优柔多情，见着个美人便生怜心，后宫美人无数，他倒也能做到雨露均沾。只是这份雨露均沾却惹得皇后不快，皇后与皇帝青梅竹马的情分怎能忍受后来的女人分去的皇帝的宠爱，便起了心思。
德妃叶氏的进宫，是皇后的算计。叶氏乐婷是皇后的妹妹，皇后父亲叶左相继室所出，与皇后相差十几岁，她幼时皇后便是太子妃，与这小妹并无多少感情。但皇后想着总是自己的妹妹，即便与自己不亲，总也该为着家族考虑，自己这个皇后若是失势，家族总也是跟着不痛快。由此便可知，皇后其人，实在是自我中心得很。
皇后失了手段，召了叶乐婷进宫，并使皇帝在皇后的偏殿幸了叶乐婷，叶乐婷因此受孕。
皇帝对皇后愧疚万分，接了叶乐婷进宫的同时对皇后便也百般体贴起来。
自始至终，谁都没有问过叶乐婷的意见。当时叶乐婷因着此事被全京城的贵女耻笑，不仅笑她与长姐抢男人，更笑她为着荣华抛弃了未婚夫婿。是的，那是叶乐婷有了婚约，与右相家的五公子。
二相因此事翻脸，叶乐婷变成京城笑柄，右相五公子因此心灰意懒辞京去了军营，皇帝本就贪花好色的名声又难听了几分。唯一获益的只有皇后，她为叶乐婷争取了高位分的同时也做足了委屈求全的姿态，贤后之名传遍京城。
叶乐婷因此恨毒了面慈心硬的皇后，从此便埋下了一根刺。
死水般在宫中过了十来年，又怀了第二个孩子。
正逢此时右相五公子进京述职，宫宴上，二人避过众人耳目暗中相会，解开当年的误会。
此事被皇后得知，怕叶乐婷情根未死，与五公子做出什么使家族蒙羞之事，也连累她当年苦心经营下的贤后之名。便命死士对五公子下了手，将已是德妃的叶乐婷叫去中宫，威胁她乖乖听话，否则便是五公子一样的下场。
叶乐婷当即惊怒之下便动了胎气，为了腹中孩儿静养数月。终是在一朝分娩之后爆发，再不愿忍，藏了□□便去了皇后宫中，准备与皇后拼个鱼死网破。
不料当时皇帝也在，一杯毒茶让皇帝喝了下去，叶乐婷见大错已铸，无从辩解，抽了匕首便刺向皇后。
皇后被刺中心口，终是叶乐婷生产之后体虚无力，没有一刺到底，侥幸捡回一命。后殿太子听得前面的喧闹，前来查看便见母亲被刺一幕，抄了椅子手起椅落，可怜叶乐婷未及回头便一命归阴。
太医们拼了老命拉回一脚踏入鬼门关的倒霉皇帝，皇后巧舌如簧污叶乐婷因生皇子起了野心，要夺这中宫之位。
又加之皇帝本身也因此事差点丢了命，对叶乐婷恨之入骨，一连三道圣旨下去，废德妃，贬公主，连刚刚出生的无辜小儿也遭了厌弃，赐名为“错”。
前世程瀮从此之后被贬入尼庵，小小年纪受尽磋磨，若非纪屏时时照顾，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之后皇后为搏贤名将十二皇子抱到膝下抚养，又时时旁敲侧击让皇帝不忘当年之事，最终让皇帝将才三岁的小皇子贬出皇宫。
那时程瀮在尼庵渐渐长成，跟着纪屏学医，进步倒是很快。程瀮的外祖母，也就是叶乐婷的亲生母亲乃是医学世家，叶乐婷本身精研医术，未逝之前便精心□□过程瀮。在尼庵的日子清苦无聊，程瀮便重拾医学，纪屏本是叶乐婷的贴身丫头，耳濡目染之下学了不少，用来指点小主子尚可。
皇后眼光很毒，程瀮在尼庵几年的表现让皇后觉得这个被厌弃的公主或许还有利用的价值。便将十二皇子被贬出宫的消息使人透露到程瀮的手中。
之后便是程瀮偷偷夜入京城见小弟。那之后程瀮发现了纪屏会武功的事实，学医的同时也跟着纪屏学起了武功。
皇后主动示好，将程瀮姐弟俩纳入麾下，为太子将路铺好。她知凭着皇帝的昏庸劲儿，儿子这太子之位必是坐不稳的，没有点助力哪行？与其去笼络皇子们不如去收拢一个已被贬入泥里的公主来的容易。程瀮现在的景况，你给她一点援手她便会将之当成救命的稻草。
何况，一个公主而已，不起眼，没有争位的威胁，其他的皇子也不会防备她，有些事情她做起来要容易的多。
提点了太子，太子一点便透，虽因着德妃之事很是厌恶这姐弟俩，到底是没跟自己的前程过不去。
一切都在皇后的计划之下顺利进行，程瀮为太子尽心尽力肝脑涂地，小程错的成长是个意外之喜，也被太子顺势利用。
皇位巩固之后，便是清理这些碍眼的钉子了。作为一个棋子，不需要了，丢了便是，于是，程瀮、程错，一个个被不动声色地处理，皇帝的名声倒是一丝未损。不得不说，这位新帝比之先帝，心思沉得多，也沉得住气得多。
“公主……”轻喊叫她回神，程瀮抹了眼泪回头，便见奶娘抱了小皇子站在门口神色忐忑。
程瀮招手将奶娘找近前，接过小皇子抱了，看着那张嫩生生的小脸，心头直跳，不敢再往下想。
心头乱成一团麻，纪屏姑姑也打听了消息回来，附在程瀮耳边悄声道：“娘娘去了中宫，说是要亲自去叩谢皇后娘娘在生产之时的照顾。”
鬼话！这话谁信！
平常人家也没有才生产三天便急乎乎出门的。谢恩何时谢不得？偏要此事去？偏要亲自去？
“圣旨下——”尖细的嗓音响彻前殿，让程瀮如坠冰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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