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胡妈妈的一番话含沙射影地刺着粉蝶，复而逼着屋里的众人表态，其实屋子里的众人都已经站在了胡妈妈的身后，只有薛小姐身边有一个丫鬟一直在伺候着。
红杏是胡妈妈的亲戚，自然是第一个站出来说话的：“妈妈说的是，别说是姑娘的首饰衣裳，就是一个草根子都是咱们薛府的，怎能让底下的人糊弄了过去。姑娘是好脾气，但是太太眼里揉不得沙子，若今日是在京都，太太必定会严查连带之人。”
旁边的丫鬟婆子忙应和不叠。
胡妈妈皮笑肉不笑的问道：“黄莺，你看呢？”
原来这四大丫鬟叫粉蝶、翠屏、黄莺和红杏，如今翠屏被赶走了，红杏是胡妈妈的亲戚自然是站在胡妈妈一头，粉蝶和胡妈妈针锋相对，如今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就看黄莺的立场了。
黄莺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粉蝶急道：“你倒是说话啊，别一天到晚和个闷葫芦似的。”
胡妈妈笑道：“实心眼有实心眼的福气，崔妈妈看上黄莺当儿媳妇，可不是就是因为这孩子实心眼吗？崔家的小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为人憨厚老实又勤快，可不是两个实心眼对上了吗？”
一番连威胁带夸赞，还拉扯上了未来的夫家，黄莺哪里受得住，只得低声道：“胡妈妈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还要多，自然是对的。”
听了黄莺的话，粉蝶对着黄莺一番唇枪舌战。
这时，薛三小姐对着看得正起劲的贾琬招手道：“你过来。”
叫我？
贾琬看了看四周确认是叫自己，愣了愣上前低声道：“姑娘有何吩咐？”
可别让我去劝架什么的，我这小身板可经不起粉蝴蝶和黄小鸟来回搓揉，而且论起来我尚且是临时工，谁谁都得罪不起。
薛三小姐指着书架道：“你去那边书架上给我随意拿本书来看，她们吵得我的头突突直跳。”
贾琬听了连忙往书架走去，只要能避开第一战场就行。
只听得吵了几句后，粉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薛小姐哭道：“奴婢方才怕唬着姑娘没敢说，如今也顾不得了。姑娘可知，翠屏出府后手头没有银子，府内还传了不好的名声出去，加之受了哥嫂一通闲话，被逼得走投无路已在井边自尽而亡。可怜她七岁进府便伺候姑娘，如今落得如此下场，真真让人心寒，请姑娘做主啊。”
听闻贴身丫鬟如此下场，薛三小姐啊了一声，眼中也有几分震动，含着几分泪花看着胡妈妈道：“妈妈，人死如灯灭，我看此事就此罢休吧，那金簪子回头报了失，去账上销了就是。”
看在人死为大的份上，胡妈妈语气和缓了不少，但仍旧满脸戾气道：“以死要挟主子是大罪，若是太太知道了她全家都逃不了干系。看在她贴身伺候姑娘多年，姑娘发话了的份上，老身便做主不上报太太，此事到此为止。”
说着半是警告半是宽慰的对粉蝶说道：“你是老太太身边出来的人，规矩比我还懂几分，翠屏和你从小一起长大，你心中不舍也是有的，只是你看这满屋的人谁站在你这边，可见天理昭昭。若是有一个，便算是我的错。”
贾琬一听便知道胡妈妈看在老太太的面子情上不敢深得罪了粉蝶，故而给了她一个台阶下，此时若是粉蝴蝶机灵，顺着台阶便下来了。
谁知粉蝶前面的话一概不听，只听进去了胡妈妈最后一句话，红着眼一一扫了过去。
黄莺的头低得更低了，红杏冷笑着看着她，其他几个丫鬟眼巴巴地等着补翠屏的缺，哪里肯得罪胡妈妈，最后，粉蝶的眼睛落在贾琬身上：“你怎么看。”
喝凉水都塞牙！
出门没看黄历！
今日诸事不宜！
被指着的贾琬磨磨蹭蹭地出来，胡妈妈刚才忙于拌嘴没有看到她，见一个眼生的小丫头片子进了房间，怒道：“哪里来的野丫头，也不看看什么地方就乱钻，还不打了出去。”
姑娘的闺房，寻常婆子和扫撒上的小丫头是不得进的。
见胡妈妈误会，红杏连忙上前道：“回姑娘和妈妈的话，这是昨日洪婆子说的新来的丫鬟，方才奴婢见姑娘和妈妈不得空，暂时留了这丫头，只等姑娘和妈妈首肯便留了她下来伺候。”
贾琬听她介绍自己，忙上前见礼。
薛三小姐问道：“方才说你叫什么？”
贾琬忙道：“回姑娘的话，奴婢叫贾琬。”
在一旁的黄莺道：“这可需得改改，和我们姑娘重名了？”
贾琬低头道：“奴婢的琬字是玉琬徒见传，交友益见疏的琬，没想到和姑娘重了。”
薛三小姐摆手道：“不妨事，我名字中的晚是晚间的晚。”
原来薛家四位姑娘的姓名从了宜字辈，后面的一字却是根据出生的时分来起的，大小姐唤作薛宜晨，二姑娘唤作薛宜夕，四姑娘唤作薛宜午，而薛三小姐是傍晚出生，名字便叫薛宜晚。
红杏乘着这个当口低低和胡妈妈说了几句话，似乎是说着得了洪婆子什么好处之话。
胡妈妈面色微霁问道：“原来是新来的丫头，你不声不响地在干什么？”
贾琬低头缩着身子道：“回胡妈妈的话，姑娘吩咐奴婢找书。”
听她话语恭敬有礼，胡妈妈有几分意外道：“哦？你识字？为姑娘找的是什么书？”
贾琬支支吾吾道：“太……太上感应篇。”
胡妈妈笑道：“如何想到找这本书？”
薛三姑娘这时开口道：“此书甚好，我心里正想着看此书呢。”
就知道你喜欢，这可是木头小姐们的避世神器，拿着便可以直接在闹市中入定，代表人物是红楼梦中的贾府二小姐贾迎春。
胡妈妈见薛三姑娘满意，笑道：“我记起来了，洪婆子是说过要送个小丫头过来，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孩子机灵之余还知书达理，从今天开始你便留在姑娘身边……当个三等丫鬟吧，姑娘觉得可好？”
薛三小姐道：“妈妈看着办便是。”
在薛府并非人人一进府就是有等次的丫鬟，需要从洒扫小丫头一步步做起，三年后方可转为三等丫鬟，然后又过三年方可提升等级，粉蝶等人都是七岁进府，苦熬了十年才转为的一等丫鬟。
如今胡妈妈直接给贾琬一个三等丫鬟，耐不住性子的几个丫鬟眼中有些妒忌之色一闪而过。
贾琬虽然不懂三等丫鬟是个什么说法，但是知道这是胡妈妈给自己的见面礼，一来因为眼前用得着自己必须给些甜头，二来是想今后收复自己作为心腹使用，三来也是看在自己认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的份上。
还不等贾琬道谢，粉蝶眼睛通红道：“你方才也听到了事情始末。你说说看，翠屏姐姐该不该被送出去，该不该死？”
贾琬勉强笑道：“姑娘，胡妈妈，粉蝶姐姐，红杏姐姐并各位妈妈姐姐们，奴婢刚进府不到一个时辰，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哪里知道姐姐们这些是非对错。”
这种和稀泥的态度，别说粉蝶就是胡妈妈也很不满意道：“你就事论事便好，不用你认识这个姐姐那个妹妹的，论起来不认识才更公允呢。”
红杏上前将贾琬的卖身契交给胡妈妈，笑道：“这是洪婆子转交给姑娘并妈妈的，洪婆子离开的时候请姑娘和妈妈尽管放开了指教琬丫头，不过我看这丫头倒是个机灵的，指不定姑娘和妈妈今后又多了个臂膀。”
听了这一番明显威胁的话语，贾琬在心中将红杏骂了个狗血淋头，中心思想不就是如果本宫不听话，就要放开了指教本宫吗？自己的卖身契在胡妈妈手中，等于半条小命在胡妈妈手中，哪里能不听人家的。
正要开口说话，却见粉蝶眼睁睁的看着她，眼眶似乎都要睁裂，眼神中有狂怒、不屈、恳求，希翼。
这种眼神……若不是极其不甘，如何能有？
莫不是自己误会了粉蝶，只看到她去当初去当铺便心中认定她是奸人。
贾琬不由来心中一软，自己当时被刘昊元逼得走投无路的时候，送入精神病院之时，何尝没有这种眼神。自己当时不过是为了自身，而粉蝶此刻却是为了好友，相比之下这更难能可贵。
若是自己昧着良心说了违心的话，岂不是为虎作伥？贾琬寻思道，这会子先想个办法替粉蝴蝶脱困才是正经。
红杏道：“你这丫头如何不说话？”
贾琬故作天真上前几步，拉着粉蝶的手用力不着痕迹地捏了捏问道：“好姐姐，不知道翠屏姐姐是在哪里投缳的？”
粉蝶感受到手中的力道，怔了怔下意识回答道：“听说是清水胡同的水井。”
胡妈妈冷冷地看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红杏不耐烦道：“尽问些这鸡毛蒜皮的小事干什么？姑娘和妈妈还要休息呢。”
虽然气氛很凝固，但是贾琬努力笑得让自己灿烂几分道：“姑娘、胡妈妈、姐姐们是娇客，不比奴婢野惯了四处跑，奴婢方才想起来，昨日经过一个什么水胡同的时候，看到里头都是人，奴婢从小喜欢热闹便挤进去看了看，这一看可不得了。”
胡妈妈冷冷问了一句：“怎么了不得了？”
贾琬拍了一下手夸张道：“哎哟，原来是有人死在了井里头，听周围的人说还是什么大户人家的丫鬟。今日听妈妈姐姐们一说，奴婢算是对上了，原来昨日奴婢去的是清水胡同，死的是府里的翠屏姐姐。”
粉蝶捂脸啜泣的声音传了出来。
胡妈妈看了一眼红杏，红杏忙接着问道：“那又如何？”
贾琬似乎在回忆道：“当时周围的人说，翠屏姐姐并非投缳自尽，而是给瞎眼老娘和姑娘祈福的时候，不小心跌进去的。”
胡妈妈眉心皱了起来，似乎是不信。
贾琬连忙补充道：“姑娘、妈妈和姐姐们没有去过井边，井畔的青石头滑溜溜的，尤其是早晨的时候露水下来更是一步一滑。想来是翠屏姐姐祈福的时候没站稳，一个不小心掉下去的。”
粉蝶哭道：“奴婢就知道翠屏不会畏罪投湖，以死要挟主子。”
贾琬翻了个白眼，心道还不是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手头没有银子啦，又传了不好的名声啦，逼得走投无路啦，不是要挟也成了要挟，不是畏罪也成了畏罪。
薛三姑娘连声念佛。胡妈妈沉思不语。
贾琬笑道：“府上的姐姐自然不会做出畏罪投湖之事，上头有老太太、太太的教诲，中间有姑娘和胡妈妈的恩德，下面她还有老母弱弟要抚养，哪里会想到去自尽。”
“真的吗？”红杏哼了一声道，“如何这般巧刚好让你遇见了，你可看真切了是翠屏？”
贾琬比划着道：“是不是翠屏姐姐奴婢就不知道了，但奴婢看得真真切切的，那头泡得这般大，还有身子泡得这般粗，脸惨白惨白的都看不出原本的面容。这都是奴婢亲眼所见，绝无半个字的虚言。”
绝无半个字的虚言……因为满篇一个字都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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