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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流波之约


  小山吓的魂飞魄散,奚止却不怕。她不知道什么是僵尸,回身一看,也吓一跳。

  从长春木的黑影里,慢慢走出十多个人,身高足有两米。他们移动缓慢,四肢不协调,僵直着摇晃。

  红光一闪,奚止赤刃急出,沉声喝问:“什么人!”

  黑影却不理,仍在慢慢靠近。赤焰流光飞舞,映出当先一人。他黑发直长过腰,是个男子,赤*裸身体,胸膛宽阔,肌肉虬结。他又走近些,紧接着露出面孔。

  欧小山轻呼一声,那人肤色黧黑,两颗瞳仁却是白的,像眼睛里塞着棉花絮。脑袋两侧生着尖耳朵,嘴巴像鱼,面颊上一团暗红,随呼吸闪动,仿佛是腮。

  小山藏在奚止身后,紧紧攥住她衣裙。奚止低喝道:“站住了,别过来!”黑影这一次却慢慢站住了。

  月亮滑出浮云,渐渐投光入林。他们臂长过膝,两腿间牵连薄膜,所以行走怪异。奚止微晃赤刃,沉声道:“北境星骑驻岛,何人竟敢擅闯!”黑影见了赤刃非但不退,亦不答话,反向前跨了两步。

  奚止招手急扬,赤焰迎风便长,流焰灼灼,便要破空扫去。

  忽有人沉声喝道:“住手!”长春林里,菁荃紧握半月铛,冷面走来。他盯着奚止赤刃,低沉道:“你不是北境的奴人,是南境的仙民!”奚止不答,亦冷冷看他。欧小山急道:“三殿下,你能把兽当朋友,总不会伤仙民。”

  奚止低声道:“是你让陵鱼唱歌,诱我来此!”菁荃摇头道:“不是我,我只是告诉你,他们是陵鱼,不会伤人。”奚止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菁荃道:“他们摸上礁石,恰巧遇上了我。”

  十来个不穿衣服的男人乱晃,欧小山红了脸:“他们是唱歌的陵鱼,为什么像人。”菁荃道:“陵鱼人形,有手有足,本就像人。”欧小山喃喃道:“我以为是美人鱼。”

  菁荃没听清,也不追问,只说:“他们有话要讲。”便听细细的窸窣声,林中又走来陵鱼,却是个女子。她个子矮些,也有180公分往上,脸生的狰狞,身材却棒呆,翘胸细腰,犹其两条大长腿,笔直修长。欧小山抿了兔子牙严肃看她,心下感叹:“这腿,这腰,这胸,啧啧。”

  陵鱼到了近前,开口说话,声音婉转如歌:“谁是奚止?”

  菁荃一怔,刚要说奚止不在半露岛。奚止已沉声道:“我是。”菁荃稳重,也忍不住惊呼:“你是奚止,那涤风馆里的是谁。”不等奚止回话,女陵鱼点头道:“有人要见你。”

  她回身打了手势,陵鱼四散走开放哨,只把奚止小山和菁荃护在正中。月光透过长春木枝叶,像水银倾进林子。四个陵鱼抬了一架软藤,上面半卧一人,正努力抬身子,勾头向这里看。

  陵鱼缓缓走进月色,停在奚止面前,软藤上的人勉力抬身,低唤道:“奚止!”

  是奚斯的声音。

  奚止泪雨滂沱,奚斯眉目清秀,脸瘦的凹下去,虚弱得一说话就急喘。见了奚止,他亦是泪光闪动,两人相对垂泪,良久,奚止哀声唤道:“二哥!”

  她叫了这声,扑得跪在地上,伏地痛哭。长春林里,回荡着压抑凄厉的哭声。奚斯艰难撑起身子,含泪道:“别哭了,时间不多,二哥有重要事说。”奚止勉强收泪,跪地仰面看他,脸被泪浸得肿了,洒着月光,微微发亮。

  她看着奚斯,钻心又痛,忍不住默然流泪。奚斯哪有平日潇洒模样,只剩了一把骨头,挑着一张皮。奚止泪水奔流,既不敢问,也不肯出声。奚斯瞧她抑得辛苦,心痛叹道:“它们要杀你时,我就在死人堆里,只剩了一口气,却爬不出来。眼见着红光冲天,你消失了。”奚止呜呜哭着,说不出话。

  奚斯流泪道:“到了清晨,他们清理花园,有个叫老关的发现我没死,把我捉去抽尽灵血,又说要推进兽血,瞧我能不能成了孽。”他说的平静,奚止已不忍心听下去。奚斯道:“过了十几日,他们以为我死了吧,也懒得埋,就丢在南山坡下的咕老河。我也以为我死了,谁知咕老河通海,是她救了我。”

  他温柔回顾,女陵鱼走来握住他的手。奚斯道:“她是陵鱼公主,叫海筠。”奚止也不多话,叩地重重嗑头。海筠知她称谢,伸手扶她起来。

  奚斯道:“我存着念想,你或许还活着。便说了你容貌,请海筠留意。今日你们在木陛前观海听歌,陵鱼见了你,报给海筠。我们想了这个法子,想见到你。”

  他说罢了,泪水模糊,抬手拭了拭。

  奚止梗声道:“二哥,我为什么去琼琚屋。”奚斯一愣:“什么?”奚止狠心问:“出事那天,我同王父怄气,躲在南山坡琼琚屋,因此逃过劫难。我问你,我为什么去琼琚屋!”

  奚斯一怔,随即恍然:“北境厚王传书王父,请他推却你同淳齐的婚约,改许给淳于。王父动了心,你却誓死不从,是不是?”

  奚止听了,知他不是化人氏所扮。她放了心,才发现奚斯每说一句话,要累得急喘。奚止想他当年风姿,演武场上能挑七星将军,如今被折磨得只剩一口气。

  她伏地痛哭,手指直抠进泥里,也不知此情此景,该恨谁,该立誓杀了谁,只觉得杀尽天下,也换不回奚若奚斯。

  欧小山听着难受,暗想:“她不肯推婚,因而逃得一命。兜兜转转,又遇见了淳齐。若是换了我,也会倾心相许。”这离奇故事弄得她惆怅心酸。

  奚斯滴泪道:“奚止,你起来。”他想扶她,却下不得软藤,痛声道:“我失了灵力,便似风中残烛,你快起来,我有话要说。”

  欧小山蹲下搂了奚止,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奚止力怯,软得棉花似的偎着她,仍是泪流不止。

  奚斯道:“知道你还在,我也就放心了。嚣人氏、化人氏虽恶,最可怕的兽族却是不才氏。不才氏容貌上佳,很能迷惑人心。但他们齿有剧毒,仙民被啮咬则作兽形,修为越高,发作越狠。”

  他看奚止泪眼朦胧,神情恍惚,急道:“记住没有!”

  奚止却悲声道:“二哥,我们走吧。”奚斯微怔。奚止哭道:“我知道有个地方,没有仙民,没有兽族,也没有部落王族。能把你的伤养好,即便没了灵力,也一样能生活。”

  欧小山情知她指的是结界另侧,轻抚她的背想:“她若肯跟我们回去,那是最好。我们目标一致,何夕生拿玉也容易些。”她想着,便听奚止哭道:“上天垂怜,还留着你。我们走吧,不跟他们斗了,只要你好好的,我就还有家,还有哥哥。”

  奚斯听了,闭目冷笑,一时向海筠道:“我们走!”奚止哭道:“二哥!”

  奚斯双目剧睁,激动道:“你别叫我二哥,我也没你这个妹妹!王父大哥宠你,由你漫游山野,无忧无虑,诸事只叫我兄弟费心。你可知为何叫你另嫁淳于?南境星骑废驰已成痼疾,三大氏虎视眈眈早非一日!王父想应诺厚王,得北境援手,能腾出时日整顿精锐!”

  他抖手指了奚止:“你不懂事,非要嫁给淳齐!王父心疼你,只能开罪北境!此事关乎你终生,二哥并不责怪你。可眼下血仇未报,你又要独善其身,要好好的,要有个家!好罢,你自去逍遥,不必再叫我二哥,炎天部的仇,我自设法报了就是!”

  奚止面白如纸,呜咽听着,却不肯分辩。欧小山急道:“奚斯殿下,你可别冤枉她,她为了报仇忍气吞声,被雪狼王那家伙……”奚止微急,扯她道:“别,别提他!”

  果然奚斯问:“雪狼王?谁是雪狼王?”他细看奚止,奇道:“你如何穿着北境服色?”奚止含泪道:“二哥,我虽有奇遇,却不及你遭罪,不提也罢。”

  她刚说完,林中人影晃动,放哨的陵鱼复又聚拢,领头的说:“殿下,前面有动静,我们快走。”欧小山特别留意看看他,他长的难看,声音低沉悦耳,堪比新闻联播。

  抬着奚斯的陵鱼听了,也不打话,转身便行。

  奚止爬出数步,急道:“二哥,还能再见你吗?”奚斯道:“我跟陵鱼族住在流波岛,今晚夔兽给你的珠子是信物。持珠上岛,海人氏不会拦阻。你明日入夜就设法来,我有许多事同你商量!”

  奚止呆了呆,想奚斯向来心思慎密,生怕陵鱼放歌,奚止不肯冒险来见,又让夔兽献珠,只盼机缘凑巧,或能一见。

  领头的陵鱼道:“我叫海修。”他向菁荃一躬:“三殿下是常客,烦你设法,送奚止殿下上岛。”

  他说罢了,挥手组织陵鱼速退。奚斯伏在软藤之上,努力看向奚止。奚止爬起奔出两步,飞快道:“二哥,我明晚一定上流波岛,你等着我。”

  奚斯努力点头,含泪伸出手。奚止握了他的手,奚斯虽虚弱,掌心却温软。奚止想到自此不再孤身一人,刚收的泪又涌出来。

  她追着软藤急走,不肯放开奚斯的手。菁荃叹道:“殿下,陵鱼没有战斗力,他们耳力过人,预知敌人来了会很怕,让他们走吧。”

  奚止长久不听这声“殿下”,心下五味杂陈,不由松了手,看着陵鱼抬了奚斯,摇晃着消失在长春木深处。

  良久,菁荃忽然端肃一礼,正色道:“奚止殿下,南境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是奚止,那么涤风馆里的,却又是何人?”

  奚止情知瞒不过。她今夜初见菁荃,感他豁达洒脱,虽是不多话,也不肯虚礼逢迎,却是焕然生彩。比起满面堆笑的菁葵,八面玲珑的菁莲,奚止更愿意相信他。

  她勉定心神,把南境遭遇说了。只等她说罢,菁荃惊骇退了半步,半晌苦笑道:“兽族已灭了一部,我们还在办金芍园会。”

  奚止道:“殿下,如今的情形,四部落中必有与兽族暗通往来的。否则如何能赚了星骑!”菁荃道:“你不敢明说,是为了查出谁在暗通款曲。”奚止不敢说出来,也不止为此,然而搪塞道:“是!”

  菁荃沉吟道:“此事只怕要告知王父。”奚止大睁眼睛望他:“殿下,你能保定东境吗!”菁荃一怔,若有所思看着她。奚止道:“若是东境通敌,我们说出来,只怕是送羊入虎口!”

  菁荃皱眉道:“那么就任由它们占了南境,我们要装聋作哑吗!”

  奚止摇了摇头,黯然道:“我也不知怎么办。”菁荃立了一会,叹道:“我平日散漫,部落诸事都是大哥操心,此时才知恶果。”奚止便问:“菁葵殿下若能信任,我们不如告诉他。”

  菁荃却不答话,良久沉吟道:“事关重大,还是明晚流波岛见了奚斯殿下,我们三个商议了,再做计较。”

  奚止无法,只得答应了。欧小山听到此时,插口道:“明晚上东境办洗尘宴,奚止不去便罢了,殿下能脱身吗?”菁荃淡然一笑:“这样的风光场面,有我没我,本就没什么区别。”

  奚止听他言语落寞,暗想:“也许他同淳齐一样,是个不受宠的。”

  菁荃望了望天,微咦道:“一晚上的好天气,如何变了。”奚止抬头望月,皎月藏进乌云。她刚要说话,忽然有脚步入林声,步伐齐整,像是星骑巡防。奚止急道:“殿下,我们快走。”暗自佩服陵鱼,它们感知危险后许久,奚止才听到动静。

  回去路上,三人各自沉默,全无来时欢悦。阴云滚滚,天空反倒发亮,潮声受了风力,哗啦啦来去,水天相接处泛了末世红光。奚止心如坠铅,风里满是风雨前的水腥味,压抑沉闷。

  到了锥心岛,大球小球入海不见。菁荃只推有事,送了她们到驿馆附近,便告辞走了。小山扶了奚止,两人依偎着回涤尘馆。奚止哭的精疲力竭,心下感动,深觉有小山的好处。

  她们刚到涤尘馆前,便见灯火通亮,馆门大开,却是无人值守。奚止心里一拎,警惕道:“出什么事了!”便见门边探头探脑躲着一人,见她们来了,飞身奔出来,却是流月,远远就叫道:“姐姐,小山姐,你们可回来了!”

  她奔到跟前,奚止便问:“馆里有事吗?”流月努力点头:“你快去看看吧,雪狼王找不着你们,带着星骑上涤风馆要人去了!”

  小山傻道:“上涤风馆要人?”流月急道:“雪狼王说姐姐偷了他们的狐狮,必是被发现了,叫他们捉去了!”她跺足道:“殿下,泥鸿司蒙,霜南霜冽,还有当值的墨灵骑都叫他带去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欧小山喃喃道:“这哪里是要人,分明是去抢人。”想到黑帮电影,觉得雪狼王十分威风,拉了奚止向往道:“说雪狼王不喜欢你,我可不信!”

  奚止急道:“你等等再说闲话罢!”转身就往涤风馆跑。小山赶紧跟上,流月回头看看大门洞开的涤尘馆,咬了咬唇,提了裙子也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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