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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蒹葭倚玉


  清晨时分,初升的太阳在栖霞山的东边升起,早起的鸟儿落在枝头啼鸣,落霞水榭的雕花木门也被推开。着着素衣的花照月先是习惯性的洗漱,待她换上一身鹅黄色的襦裙,别上简单的珠翠银钿,她又提着一个木桶,去绣春山庄一处的老井处打水。因为陆雪欢习惯早起的时候饮上一杯龙井,而一开始孙妈便嘱咐过奉茶的花照月,绣春山庄北边那口老井是通着栖霞山的山泉,水质清冽可口,用来沏茶是极好的。待她迈上一个个台阶,终于将装满了井水的水桶提到丹枫苑的时候,她又得赶紧去劈柴热锅,将那沏茶的热水烧起来。等太阳差不多升到半空的时候,她的沏茶的工序算是做到一半了。热水出锅,她从碗橱里取来那副陆雪欢极其喜欢的红褐色的紫砂茶壶。她手里执着红木木勺,小心的舀上一勺茶叶,将其放进盖碗里,然后迅速提起旁边那壶烧滚的开水,冲进盖碗里。这开水淋上茶叶,白色的水蒸气带着浓郁的茶香袅袅上升,沁香扑鼻。原来干瘪的茶叶在清澈碧绿的茶水中伸展,旋转,然后又像失重的绿鸟,徐徐下沉,再像跃动的绿鲤,再升再沉。

  清香在空气中弥漫,花照月满意的嗅着那茶香,她觉得这个世界上有两种味道是可以代表陆雪欢的,那让人觉得安宁的檀香以及这沁甜的龙井茶香。

  她将发烫的紫砂壶置于托盘之上,再附上四个可爱的茶杯,随后,便步向陆雪欢的房间去。

  到达房门前,花照月听到房间里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心想陆雪欢大概已经醒了,便轻叩房门,以示自己端茶来了。平日里,陆雪欢肯定会笑着给她开门,然后迎着她进门。而此刻,大门被拉开,门前的人让花照月先是大吃一惊,再是大失所望。

  “小月姑娘,雪哥在里面沐浴,你把茶端进来吧。”

  赵瑾一面说着,一面将门插好,以免风吹开那门,打在花照月的身上。

  吃惊的花照月愣在原地,她觉得她的全身都在发抖,为什么赵瑾在陆雪欢的房里?

  看刚刚那扇门的样子,看起来赵瑾昨夜是在陆雪欢的房里留宿了,他们两个不是师兄妹关系吗?他明明说过最喜欢自己啊?

  想着,失魂落魄的花照月脚步一深一浅的跟着赵瑾进了屋,当她完成将托盘放在圆桌上的动作后,她发觉她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几步是怎么走过来的。一旁的赵瑾看花照月有些六神无主,便自顾自的将托盘里的茶杯取出来,然后将那微烫的茶水浇进茶杯之中,道:“我师父白嘉树是个特别喜欢喝茶的人,当年我和雪哥一进龙纹岭,我们师父先教我们的不是剑法,而且如何像一个君子一般去品茶。”

  抱着托盘的花照月怔怔的立在一旁,她觉得她的耳边此刻嗡嗡作响,甚至她根本不想关心什么赵瑾和陆雪欢的童年生活。

  她很不安,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这种不安稳是和面对强敌的那种畏惧不同的,她低首瞟着眼睛,环顾四周,看到一旁的小塌,一旁的书桌,一副副缱绻旖旎的风光在她脑海中浮现。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胸闷,好像闻到了那股情/爱的味道,胃里不停的翻腾,早上吃过的鲜肉馄饨好像快要从胃里反出来。

  “雪哥他啊是顶顶喜欢这龙井茶的,虽然他也挺喜欢君山银针,信阳毛尖,但是要是真让他选,他还是会选雨前龙井的。说起来小月姑娘不知道吧,给雪哥泡茶的时候手法要这样,泡出来的茶才会最甘甜。以前我在龙纹岭的时候,每天就和你现在一样,负责给我师父以及雪哥沏茶,如今离开了龙纹岭,身边也有人伺候了,就不怎么干这些事了。”

  身旁的赵瑾还在叨叨个没完,而花照月觉得眼前的女人真是嘴碎的惹人心烦,就跟一只麻雀一样,叽叽喳喳个没完。

  看到花照月板着脸,皱着眉,一脸不耐烦的立在一旁,双眼出神,赵瑾便清咳了两声,道:“小月姑娘,你在听我说话吗?”

  缓过神来的花照月微微点头,而赵瑾也不顾她的不知礼数,慢条斯理,一遍一遍的教着花照月,怎么把茶泡好。

  她或许不知道她的慢条斯理对于花照月来说便是一场煎熬的凌迟处死,或许她又是知道的。

  “在龙纹岭的日子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日子,本以为可以一生无忧无虑的和师父以及雪哥在龙纹岭生活,可是,雪哥的父亲还是离世了,他也被迫下了龙纹岭,回金陵接了这司镜之位。雪哥走了,我也无心留在龙纹岭,便辞别了师父他老人家,自己下了山,周游大齐。”

  回想起幼时那些快乐的回忆,想起年少时如小雀一般开心的陆雪欢,赵瑾沉沉的叹了口气,呷了一口热茶。

  听到话匣子打开的赵瑾终于叹了口气,花照月也暗暗松了一口气,只道:“公主和三少爷有很多珍贵的回忆。”

  是啊,面前这个女人和陆雪欢一起成长,她见过以前那个自由又率真的陆雪欢,他们一起共度过难关,一起披荆斩棘,一起欢愉的在龙纹岭玩耍,比起赵瑾,花照月想,她和陆雪欢之间是一片空白。那片空白又生出了一道道沟壑,阻挡在两人面前。她想过如果有天事情败露了,陆雪欢大抵是不会理解她,也不会放过她,她也不会理解陆雪欢。说到底,她和陆雪欢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连最基本的互相坦诚都做不到,更别说是互相理解,互相包容,再到谈情说爱了。之前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真的就像风沙一样,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想到这里,花照月沉沉的垂着头,黑色的失望笼罩在她的心上,而此时,沐浴完毕的陆雪欢着着一件白色深衣从里间走出来,未梳未绾,乌黑发亮长发披在肩上,宛如一片顺滑的丝绸。他的发梢微湿,白皙胜雪的脸上泛着一点红,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白中带着一些粉,皮肤下的蓝青色静脉也是依稀可见。花照月回首看着沐浴完毕的陆雪欢,又瞥了赵瑾一眼,只是沉默着向陆雪欢行了个礼,匆匆离开了房间。

  陆雪欢看着似箭一样飞出去的花照月,想起方才她脸上那副惊慌失措的表情,心想,小月她定是误会了。

  正当他想追出去的时候,坐在一旁的赵瑾唤住了他:“雪哥,小月姑娘给你泡的茶要凉了。”

  花照月抱着还残留着余温的托盘快步走在长廊上,突然,她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人身上。当她抬首,想和那人道歉的时候,发现是从归园出来的唐紫烟。

  唐紫烟看着一脸丧气的花照月,看到她从丹枫苑的方向来,心里便是猜到发生了什么,只是低首哄着:“是谁欺负我们好月儿,我们美月儿了?”

  心里满是委屈的花照月终究是憋不住了,两行清泪噙在眼眶里,打着转,扁着小嘴,像个无辜的孩子哀求着:“我们赶紧把事情办完,离开这是非之地,可好?”

  看到花照月那双噙满泪花的双眼,心疼的唐紫烟恨不得把她搂进怀里,甚至就带她离开,管他什么追杀令,管他什么山水琉璃宝镜。可是,眼下他们在这绣春山庄,他又易容成易蓉蓉的样子,他只好捧着花照月那张落着泪的小脸,像捧着一朵白云一样小心呵护着,哄着:“好,下月元宵我们就能走了。别哭,你一哭我心儿都要碎了。”

  说完,他执起身上的青色绉纱披帛,轻轻的擦着花照月脸上的热泪,安慰着:“瞧瞧赵瑾那坏心眼,等有机会,一定要杀了她。瞧瞧那陆雪欢,嘴巴上说喜欢你呀,还不是个披着君子面具的小人。好了,不要想了,也不要哭,免得暴露了身份。”

  想起自己还有任务在身,坚强的花照月立刻抹干了脸上的热泪,低声道歉:“对不起。”

  “傻呀,说什么对不起,你忘了我在逍遥崖上和你说过的话了吗?”

  “记得。”

  当年,她和唐紫烟争抢大齐第一杀手,最后他们在襄州的逍遥崖上准备决一死战,可惜,他们终究是打了个平局。打完之后,唐紫烟和她烫了两壶酒,说起自己的经历和往事,发现彼此的经历十分相似,唐紫烟便说,他们两个人其实是一样的。

  “那不就好了,我永远都会理解你的,所以不要说什么对不起。”

  “谢谢。”

  “刚和你说不要和我客套了,又…。”

  唐紫烟刚想说,只见着着锦衣的陆雪欢正快步从长廊的另一边走来。唐紫烟立刻朝花照月使了个眼色,自己转身离开,而花照月回首,见一脸焦急的陆雪欢朝她小跑而来。

  陆雪欢注意到花照月的眼圈下有泪痕,心急的唤着:“小月。”

  花照月整理了一下仪容,朝陆雪欢行了个礼,然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陆雪欢,用生硬的口吻唤着:“三公子。”

  陆雪欢怔在原地,此刻的花照月是那样的生疏,就和初见她是一模一样,脸上毫无表情,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铜人。

  “你可是在生我的气?昨夜赵瑾她只是和我下了一夜棋,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闻言,花照月没有说话,半刻,她嘴里只是蹦出了一个“恩”。

  陆雪欢盯着她那双倔强的眼睛,那两条皱着的柳眉,那饱含埋怨的眼神,他意识到,自己是真真伤了花照月的心,而花照月怨的是陆雪欢明明说着喜欢自己,转身又和别的女子说说笑笑,还下一夜的棋,爱情不该是两个人的眼里只有彼此才对吗?至少她是这么理解的。

  “小月,我…。”

  陆雪欢还没说完,花照月再一次向他作揖,道:“若三公子没有其他事情吩咐,小月便先行告辞了。”

  说完,花照月转身离去,没有再同陆雪欢多言。她觉得唐紫烟说的很对,她和唐紫烟是一样的,是一个世界的人,而她同陆雪欢,注定是殊途,与其等自己深陷于其中的时候,不如这段不该开始的感情连根拔起,趁它还没有茁壮成长的时候。她并不是一个会为了情爱而扭捏的人,相反的,她做事从来都是很决绝,既然心痛了,那离开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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