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祭天仪式 五
如果有人从一开始就在闭目倾听迎神曲，他就会发现这首曲子在帝祭伊始之初，便开始有了些微的改变。乍听之下与之前无异，细细回味才能发觉，这帝祭部分的梵乐，喜庆、热烈更甚之前，可每一段之间，都会穿插一小段突兀的音符，悲伤而长情。那份忧郁贯穿了岁月的波纹，寂寞千年，恍如隔世。空洞沉寂如一盘散沙，一把浮灰，仿若午夜梦回时，低低的呜咽。
宫翔舞一听到这前奏，心口便立刻揪了起来，仿佛被推磨车碾碎一般，一瞬间窒息。幸而现在众人都俯首跪迎帝君，因此没人看到她的狼狈样儿。
风吟诀在一阵浩浩荡荡的的乐声中进入人们的视线。
他身着一袭玄黑色的帝王冕服，迈开几个大步便走至祭坛中央主位站定，两袖一挥，临风而立，帝王之气浑然天成，不怒而威。头戴帝王冠，薰貂为之，用黑狐，上缀朱纬，顶三层，贯东珠各一，皆承以金龙各四，饰东珠如其数，上衔大珍珠一枚。
他穿的这身玄冕服采用上衣与下裳分开的服制。衣和裳上分别织绣着十二章纹饰。外用黑羊羔皮制作，内衬红罗黄裳，相拼纁红围裳。左右垂带各二，下广而锐，色与里同。双肩绣有左日右月，前后万寿篆文，间以五色云。此种繁复精密、巧夺天工之针凿女红，所制成的一套帝王龙袍，简直就是举世罕见，价值连城啊！
风千疏抬头望去，心头略微一窒。
冕服是玄葵国历任帝王用于在祭典或者举国同庆的喜庆场合中专门穿戴的礼服。一共分为玄、苍、青、朱、黄、素、象、山鷩、衮等十二种类别。其中就数玄色冕服至高至贵。
这次的祭天仪式，本就是风千疏和风吟诀两人商讨出的一个让宫翔舞身份示众的借口罢了。想不到风吟诀居然会穿出玄冕服，这大大的出乎风千疏的意料。
百官见此，也不由得张大眼诧异的愣了片刻。
在他们的记忆中，陛下似乎自登基之后，还没有穿过这套至尊冕服吧！他至今未曾立后，所以加冕典礼是玄葵帝登基以来最隆重的一场仪式了。想不到没有等到陛下大婚，他竟已第二次穿出此套玄冕服了！
这不得不让众臣惊讶和狐疑。难道说……陛下竟然如此看重姬丞相的女儿，这个位列百官之前的女军师吗？
几乎是有志一同的，众臣的视线同一时间转移至前方的姬凰舞身上。
风千疏盯着前方距离不算太远的宫翔舞的背影，突然心底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总觉得……翔舞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往常这种时刻，她那双狡黠灵动的眸子一定早就开始东张西望了，定不会像现在这么安分。甚至是，一动不动？！她那是怎么了？
风千疏猜得没错，宫翔舞现在的确是一动不动跪在原地，就连眼睛也不曾眨过一眨。
刚才她心口痛得直冒冷汗，甚至有一霎那的窒息。她反射性的直起身子抬起头想要呼吸，却在那一瞬，看到了风吟诀的脸。一个坛上，一个坛下，两人之间只隔了一个台阶的距离。他恰巧也在此时低下头来，与她四目相交。
一瞬间，宫翔舞的胸口突然迸发出一阵响亮的冰裂声。身形顿时随之顿住。她瞠目结舌的看着近在咫尺的风吟诀，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块一块的扯开来，痛得她完全无法呼吸。可奇怪的是她的意识居然还这样清晰。
为什么不能动？！撕裂般的剧痛间隙，她脑中划过这个疑问。为什么她就像是被人隔空点穴似的，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
千疏！千疏！千疏……
宫翔舞在心里无数遍的默念着风千疏的名字，试图用这样的方式获得力量。可是剧烈的疼痛，以及自心脏冰裂之后，逐渐扩散开来，游走周身渗入骨髓和每一根血管的冰寒，逐渐冰封她的思绪。意识逐渐微弱，她感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重。可是好奇怪，她明明看到自己的双眼依旧睁得大大的，跪在原地望着风吟诀。怎么又会觉得自己的眼睛逐渐睁不开了呢……
好奇怪……等等！看到？！她为什么会看到自己跪在风吟诀面前的影像？！
心脏突然剧烈的狂跳，仿佛有某种气流，某一股无形的力量想要挣脱束缚，冲出她的心房一般。
宫翔舞咬着牙，将自己过人的意志力发挥到淋漓尽致，终于用最后一丝力量，撑开了眼皮。可是摆在她面前的景象，却令她不寒而栗……
四面八方无尽的黑暗，足以吞噬一切的黑暗笼罩着她，仿佛她此刻置身于一个无边的黑洞。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忽然出现一双狭长的凤眼，就这么凭空自黑暗中睁开，静静的注视着她。
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虚空之中，她却能清楚的看见这一双眼。她睁眼的霎那，五光十色眼波滢滢，满目的流光溢彩，竟如同水晶琉璃般令人目眩。可是，当她的轮廓渐渐分明，宫翔舞慢慢能看清她的容颜之时，那股冷意便从脚底心直窜上了脑门。
那是一张倾国倾城的脸。那是一张美轮美奂的脸。那是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姬凰舞的脸。她强占了这么久的这具身体的主人，姬凰舞的脸。
她朝她微微一笑，很淡，很浅，浅的甚至让人不轻易找到。随即，旋身离去。
她穿的，就是宫翔舞今日所穿的那一袭华衣。衣长如许，衣袂无风自舞，姬凰舞的背影在她眼前描绘出一朵妖冶的瑰丽奇葩。随着那道背影消失的尽头，她看见那一片黑暗被一片微微的光晕所取代。而光晕的中央，如同一面灵境一样，上演着世俗的一切。
宫翔舞探头朝镜中望去，整个人都僵住了。
镜中两人，正是一上一下对视中的风吟诀和姬凰舞。
她看到自己原本被定住不动的身体，双眼突然大放华采。那令人晕眩的美目流光，那千夜琉璃般吞噬人心魂的眼神，波光一动，便能惑去人的半缕魂。
随着那一瞬的美目流转，她的眼中饱含着太多太多令人费解的感情，最终化为嘴角一抹喜极而泣的露齿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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