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林先生的过去

　　一路上静默无言，气氛压抑着，像梅雨季节的天，沉沉的压在人心上，闷闷的，让人呼吸不过来。车子开到小区门口，向暖从车上下来，、回过头问林沐阳，“林先生，你不上去吗？”

　　“嗯，公司还有点事，我要去处理。”声音低沉。

　　“哦。”向暖低着头，自己一个人往小区走。脚步缓慢，全然不似刚刚从屈老院子出来时的那般轻快。

　　看着她独自离开的背影，带着些凄凉和落寞，林沐阳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可能影响到她，下车几步一迈和向暖并肩走着。

　　向暖看着旁边多出的身影，有些错愕地看着林沐阳，“林先生，你不是公司有事吗？”

　　“向暖，你不必为我感到难过，一切都是我自己选的。”他走到向暖面前，看着她。

　　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面前的女子伸出纤细的手臂轻轻环住他。林沐阳突然间愣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怀里的女子温柔并且心疼的拥着他，她身上传出淡淡的气息，像木兰一样淡淡的，很是好闻。

　　“林先生，希望这样能让你感觉到好受一些，内心不再那么疲惫。”虽隔着衣服，但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体温让林沐阳心里暖暖的。

　　“不过是没有从事自己热爱的工作，但庆幸的是我接管了古董这一方面的事务。向暖，没关系的，我没关系的。”不知道是在安慰向暖，亦或是安慰自己，林沐阳呢喃道，眼神呆滞，瞳仁中没有焦距。

　　“我现在很好的，有钱也有权，很多人都怕我的，我很好的。”即使沉稳如他，此刻语言也有些混乱。

　　当年，他随父亲参加一场拍卖会，最后一件物品是兽首铜像中的马铜像，中国宝贵的文物就这样流落他乡，让他不由内心气愤和激动。

　　年少的热血和冲动，让他决定以后从事文物保护和修复的工作，他愿花毕生的时间去寻找流落在外的文物，将它们带回祖国，在祖国的怀抱中长眠。

　　再退一万步来说，即使无法将那些珍贵的，印记着人类历史上留下痕迹的文物带回，那么他可以将那些破碎的，却依旧珍贵无比的一一修补，让它们有一天在阳光下闪烁着自身的万丈光芒。

　　高考结束后，不出意外，他毫无悬念的拿到了状元。当他兴致冲冲地跟父亲说自己要选择文物修复时，林煜远看了看他，张了张口，最终爱怜的抚摸着他的头，“做你愿做的事。”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林家内部斗争已经很厉害了，他的父亲身为长子，自然遭到很多人练手的对付，即便多年的历练，却依旧躲不过很多的暗箭和陷阱。

　　他的父亲急需一个帮手，却依旧尊重他的决定，让他做他想做的事，没有勉强他半分。

　　录取通知书的到来，标志着林沐阳如愿以偿的上了文物修复的专业。

　　林煜远出事的那一年，正值他大三的暑假，他提前打了电话给家里，告诉父母今天照旧不回家，跟老师一起去研究所对出土的文物进行修复。

　　那一天真的很热，热的好像都能把人融化。林沐阳在工作室里处理清理刚出土的古尸，为了保存文物，工作室的气温很低，即使戴着手套，他的手依旧冻得发凉。他看着面前背精美布匹包裹着的古尸，即使历经多年，仍有一种腐烂的气息。

　　工作室里并不能带手机，他的手机在衣柜里一声响过一声，却没有任何人听见。屏幕一直亮着，来电显示是苏青青，屏幕的光亮起又熄灭，反反复复，电话声却始终没有停过，直至手机最后因没电而关机。

　　林沐阳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7点，他打开衣柜，准备脱下工作服时，看了看关机黑屏的手机，不由懊恼昨天又忘记充电。

　　他插上插头，一边给手机充电一边开机，看着亮起的屏幕，内心忽然有些不安，一种恐慌笼上他的心头。

　　开机后，他的眼皮倏地跳动不止，他看着20多个未接电话，不详的预感再次被证实，他连忙拨回去，响了几声后，接通。电话那头没有传来话语，传来的是他母亲苏青青哽咽的声音，“森木，森木，你快回来看看你爸爸，他在正在抢救。”

　　他的脑子里轰地一片空白，只能听见电话那头的女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带着哭音无法分辨。他凭着意识，定了凌晨飞回S城的飞机。

　　安抚他的母亲，整理必要物品，打的去机场，通过安检，最后上飞机在位置上坐定，一切似乎都是有条不紊，只是他身上来不及换的工作服一下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和害怕。

　　他的手不停地抖动着，在空姐递水杯给他的时候，都无法拿稳，打翻在身上。不过都是强作镇定罢了，那是他的父亲，为他撑起一片天在背后默默支持他的人。

　　下飞机后，他直奔医院，看到的是母亲在急救室外哭成个泪人，抓着他的手，喊他“森木，森木。”他的手仍然在抖，此刻却反握住苏青青的手，“别怕，不会有事的。”

　　苏青青看着他一脸的镇定，不由内心踏实了一点。

　　可是没人知道他的手在背后抑制不住的颤抖，也没有人知道他在飞机的卫生间里一次又一次的擦开自己眼角的泪，擦干，溢出，再擦干，再溢出，知道眼睛干涩的流不出泪来。他并不是不害怕，相反，在知道的那一刻，内心的惶恐排山倒海的涌出来。但是如果他倒下了，谁又去宽慰他的母亲呢？

　　他自小话不多，母亲是个随性的人，不问公司的事务，一切都交由他的父亲打理。他记得幼年上学，被人嗤笑名字太过随意，呆笨的像个木头，准备离家出走，那时父亲正巧从外面回来，温柔的宽慰他，认真的听着他内心的想法。

　　当时他报考文物修复的时候，他的父亲明明更希望自己去学经济，他需要一个帮手，但看着他满脸希冀和兴奋地样子，仍然支持他的决定，不曾跟他说过半分的难处。

　　在林沐阳的心里，林煜远是天，即便清冷如他，也有一个敬爱的人。

　　手术室的灯熄灭，看着医生走出来，他不敢向前，双脚似乎有千斤重，无法向前挪动半寸。苏青青忙上前询问情况，医生告诉他们，特别危险，刀子差一点就刺中心脏，几乎就在毫厘之间，虽然抢救过来，但仍然要在重症监护室里观察一段时间。

　　听到消息的那一瞬间，林沐阳几乎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他走到医生的面前，像他深深地鞠了个躬，“医生，谢谢您。”一字一字，包含着他难以言表的谢意。

　　那段时间，他几乎就住在医院。苏青青劝他回去休息，他没有答应。将自己的洗漱用品和必用品搬到医院来，他嫌弃护工做的不够尽心，自己亲自给林煜远擦脸，刮胡子，擦拭身体。

　　有时他会跟他说些话，“爸，我已经大三了，再过一年就可以毕业了，你放心，我一定会接手你的位置。”

　　“爸，对不起，我错了，是我太自私。我当时只想到自己，并没有想到其实你也很需要我。”

　　“爸，因为你，这三年我过得很快乐。”

　　“爸，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妈很担心你，我也是。”

　　“爸，你放心，我一定会抓到那个伤害你的人，我绝对会让他受到应有的惩罚。”

　　这或者是林沐阳这么多年跟林煜远敞开心扉，说的最多的一次。

　　他看着林沐阳躺在床上苍白的面容，看着他安静的样子，不觉落下两行清泪。他夜里曾无数次地梦见林煜远病危被推进手术室，然后医生告诉他抢救无效，继而宣布死亡。

　　惊醒后，看到心电仪上平稳有起伏的曲线，放下一颗心来，随之彻夜难眠。

　　“爸，我很想你。”明明几天的时间，林沐阳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林煜远醒来的时候，看着林沐阳伏在床前，紧紧的握住他的手，胡子拉渣，眉毛紧皱成一个川字，他微微动了动，林沐阳马上就睁开了眼睛，那一双眼睛中布满了血丝，看见他醒过来，眼睛里放出异样欣喜的神采。

　　“爸，爸，爸。”林沐阳紧紧的握着林煜远的手，喉咙干涩，他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反复的叫着他，语气哽咽。

　　林煜远看着林沐阳，在这几天里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很多，那双清冷的双眸中竟透出一种沧桑感，衣服皱皱巴巴的贴在身上，他摸了摸他的脸，胡子扎刺的他的手有些微微的疼，“沐阳，傻孩子，辛苦你了。”

　　他感觉到林沐阳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愿放开。他能察觉到林沐阳内心的恐惧和害怕，他握着他的手在颤抖，深怕自己下一秒就不见了。“

　　别怕，没事的。”他擦去林沐阳眼中悬而未落的泪，拍了拍他的头，和幼年一样，带着温柔带着父亲独有的温度。

　　那一个暑假，林沐阳都陪着林煜远。

　　后来再去学校的时候，转专业去了工商管理，硬是花了一年的时间啃完了别人四年的课。毕业后，从林煜远的手中接过位置，成了高高在上的林总，少年时的梦想终究远去，成了一个永远回不去的梦。

　　不知过了多久，向暖听着林沐阳只是简单的概括他那些年少的事，心里的心疼忍不住泛滥，面前这个清冷的男子，背后又有多少不为人知的辛酸和心事，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他又怎愿处于众人之巅，背负了这个年纪常人不能背负的责任和心殇。

　　她一下又一下轻抚着林沐阳的背，似乎这样就能让他好受一些。“林先生，一切都过去了，都会好的。”

　　听了向暖的话，林沐阳抱紧她，那一刻他想到那句话，“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索性一切皆有因果，他遇到了她，命运待他，终是不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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