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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诀别之夜


  城外高山绝顶,层叠的山峦斗耸相乱,恰似交错的猎犬獠牙。

  一袭蓝影踏月而来,又恍若乘风而上,竟抱着顾青山立于孤峰之巅。

  此峰与左右两山隔丈许宽的悬空,顾青山好奇地探出脖子俯瞰山峰之下,刹那便觉头昏眼花,双膝发软,当即缩回脖子,拉着燕空在一旁的几棵老树下歪着身子坐下。

  “快让我尝尝这酒如何。”

  顾青山迫不及待地抢过酒坛,燕空皱眉道:“你既躲着他,倒对这酒毫无防备。”

  顾青山痛快地抹了把嘴角,不答反问地岔开话题:“你查清是何人在背后加害你了?”

  燕空幽深的眸子刹那寒如雪,盯得顾青山不寒而栗。

  “我可没跟踪你。”顾青山扁着嘴说道,“是你自己行踪可疑,除了这事,我猜不出别的。”

  “是我亲娘。”燕空刻意咬重“亲娘”二字,声音微颤。

  顾青山正要喝酒却一顿,抬眸间,只见一轮满月如盘地悬在燕空身后,当真是手可摘月,奈何只洒下一层黑影笼罩燕空的肩头。

  “为何?”

  良久的沉默。

  燕空并未解释,落在膝头的双手却掐紧拳头,骨节太用力而泛着青白,倏尔灼灼地望着顾青山,道:“明日,我便动身去景国。”

  顾青山这会儿才想起,自己也还未告诉燕空要送陆承音回家之事,正欲开口邀请同行,燕空却又斩钉截铁道:“交易之事我会交由属下处理,你我就此——分道扬镳!”

  风吹散了几缕浮云,月华濯濯如银河泻九天。

  穿透枝丫漏下的斑驳银辉,疏疏如残雪落满燕空的肩头,也好似在他心里下了场雪。

  顾青山怔忪地看着他,却在他平静淡漠的眼里什么情绪都看不出。

  沉默如月色蔓延。

  其实顾青山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确只是以药易药的交易,燕空说的没错。

  他无奈地抿唇咽下一口酒,可明知如此,为何心里还是不舒坦?

  他,是还对燕空抱有东扶的幻想吗?

  可若燕空真是东扶,说得出这番话?

  顾青山扣着酒坛坛口突然砸在山石上,看着汩汩流淌的液体淌过酒坛的碎片,不耐烦地抱怨道:“一点儿都不好喝!”

  “过了今夜,再相见,我也只当不认识你。”

  燕空神色如常地望着顾青山,毫不在意他刚刚的发怒,只若无其事地往他心里又扎一刀。

  顾青山冷笑道:“原因呢?”

  燕空掏出袖袋里的埙在掌心捏紧。

  他无法泄露自己在景国的阴谋布局,无法警告顾青山和自己搅在一起只会随时被追杀,更无法解释他的母后为拥护长子为储君而一路追杀自己,甚至燕空查清自己在大元国内走火入魔伤了心脉,都拜他母后所赐。

  他是危险的,同时也只会予人危险。

  燕空什么都不能说,却只能握紧埙,说一句:“闯荡景国的这条路上,我不想有人……阻碍。”

  话到嘴边时明明是“我不想有人令我分心”、“我不想有人令我牵挂”,可最后在舌尖一个打滑儿,再张口时味道已变。

  “好!”顾青山突然站起身开了另一坛酒,豪气干云地说,“今夜只当是诀别夜,我敬你。”

  燕空惆怅地望着他昂头大喝的模样,心里却在嘲讽,中秋团圆夜的诀别么?

  真是讽刺。

  他低眸看了眼手中的埙,指腹柔软地抚摸过埙孔旁一个龙飞凤舞的“青”字。

  这是他自己烧制时刻在胚上的,想要临别送给顾青山,可眼下这气氛……

  明明是那样不舍的分别,为何到头来他却说出这样的话?

  燕空自我恼怒地咬紧牙,正要拿出手里的埙,却又听顾青山忽而说:“金凌酿的酒根本吞不下去嘛,他还开什么酒铺啊?”

  顾青山又砸了手里的酒坛,走到燕空身边冷冷地指着他笑道,“我顾青山这辈子最恨有人不告而别,你倒是还知会了我一声,很好……你放心,以后你燕郎君甭管在哪儿,只要我看见你,我绕道儿走!你乖乖给我解药,我保证以最快速度给你元髓散,从此……彻底两不相关!”

  燕空的心里揪得痛,一时语塞,顾青山反倒已洒脱地聊起金凌,一如往常。

  燕空酸涩地将手里的埙塞回袖袋,他自以为先说告别的人,走时才不痛苦,可他错了。

  哪怕他再孤独、再被人无视,也是锦衣玉食的大元国二皇子,而顾青山从七岁起在死亡的崖边摸爬滚打,过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日子,相比而言,顾青山才是真正的一匹狼。

  一匹饱尝寂寞与人情冷暖、心中自有山川五岳的狼。

  燕空无奈地摇摇头,他竟妄自以为自己能比这样的人更潇洒吗?

  他望着披了身月纱的顾青山,那人儿如野鹤当空,天质自然,叫燕空情不自禁神游而笑。

  “我怎没早想到这一点?”顾青山突然神色凛然,一声惊呼猛地拉回燕空的思绪。

  “眉心的朱砂可作假不溶于色,往事的回忆也可派人搜集调查,做不得准。”顾青山没听见燕空的询问,喃喃自语地来回踱着步,脚下踩着酒坛的碎片还浑然不知,“可为何?若金凌是冒充货,那真的凌崽子是不是在他手中被刑讯逼供?”

  燕空听不清顾青山的自言自语,却看得出他的脸色很不好,苍白里透着青灰,像个死人。

  “顾青山?顾青山!”

  燕空加重语气,大步冲上去抓住顾青山的肩头,硬生生逼得他与自己目光直视。

  而此时顾青山也豁然开朗得出了唯一的答案——金凌是飞歌门的人!

  “告诉我,出了什么事?”

  顾青山稳下心绪,再无心饮酒赏月,当即抓着燕空的袖子一本正经道:“马上回药铺!”

  *

  午夜,曲倦灯残,闹市街头只剩明晃晃的灯笼随风招摇。

  燕空与顾青山在屋檐几个起落,寂静的闾巷里只闻瓦片哒哒之声。

  百草堂已近在眼前,立于屋顶之上正好能看见后院里郁郁葱葱的万年青,四下寂静。

  顾青山却突然说道:“不好,先躲起来!”

  燕空没有任何迟疑,一个旋身躲在巷口的黑暗里,皱眉道:“有杀气。”

  顾青山也感觉到了,看似平静如常的百草堂药铺,空气却凝滞无风,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从刚刚开始你就不对劲,你知道要出事?”

  “不,只是忽然间想到什么。”

  顾青山暗暗咬牙琢磨,虽说香罗袖他们晚上出门喝酒赏月,但此时只怕也早已回了药铺。

  而药铺的后院里分明有人埋伏,可见香罗袖他们并不在此处,是已经被抓了,还是侥幸逃过?

  以香罗袖的能耐,被抓也非易事,除非——

  飞歌门!

  “你在这,我先去探路。”

  “等等……”

  顾青山刚拦下燕空还未详说,只听街头忽然传来马蹄急促声。

  二人相视一眼后迅速往巷子里躲了躲,须臾间,一匹棕马长吁一声急急停在百草堂门前。

  马上的人刚翻身下马,药铺的前门忽地从里面开了,一身银甲的人铿锵迎来。

  虽不知他们在低语什么,但顾青山的瞳孔却猛地一缩,这是胡府的人!

  他还记得,是在药库里见过的杨队正。

  “胡阿郎怀疑到你了?”燕空低眉看着眼前娇小的顾青山,心头同样疑惑不解。

  “胡阿郎一直没疑心过我,怎会突然查到百草堂?”顾青山若有所思地望着燕空,他本不想质疑,但不得不质疑,“你手上的那个小厮和婢女呢?”

  燕空的心咯噔一跳,当即矢口否认:“不是我!”

  这厢话音落地,忽听杨队正惊讶地拔高声音道:“可当真?”

  骑马匆匆赶来的人言道:“有一小厮和婢女可作证,当夜的确有人来寻过顾郎中。”

  “看来今夜收到的信函竟是真的,顾青山就是谋害阿郎的罪魁祸首!”

  “夫人命小的传令……”

  燕空闻言当即眸色忽变,却也只转瞬恢复如常,不容顾青山再问,他已诡异地冷冽道:“看来,这次瞒不了你了。”

  顾青山警惕地瞪着他,月色下燕空的双眼深陷在黑暗中,整个人仿佛都要被黑暗吞噬。

  二人势均力敌地对峙不下,毫不在意百草堂里胡府侍卫们的埋伏,狭窄的巷子里刹那暗潮汹涌。

  “你打算下毒报复我,还是用你袖中的匕首?”燕空声音平平,听不出半点起伏。

  “你一直有我把柄在手,也知你的命在我手里,却偏偏挑今夜出卖我,为何?”

  “若我说,想带你一起走,你信吗?”

  顾青山皱眉沉吟,挑起胡府与百草堂的争斗,顾青山的确只有离开金城。

  但若燕空说的是实话,适才在崖顶,缘何又说出分道扬镳之言?岂非自相矛盾?

  倘或此事不是他所为,又何必承认?

  顾青山淡漠地开口道:“今夜既是诀别夜,你走吧。”

  燕空微怔,却也很快释然。

  顾青山别过身去未再看他,百草堂外已没了人。

  身后的风微晃,他知道燕空已离开,这才迈步坚定地走向百草堂。

  宽袖盈风,长发飞扬,一对冷冷的眼眸里,却弥漫着了无生机的沉沉死气!

  刹那间,他周身的戾气如寒光利芒,席卷整条街道,竟连头顶那冰冷的寒月都显得黯淡无光,不及此时顾青山眼里半分的清明与寒意。

  可突然间一抹红影闪现,顾青山一掌击出,来人未躲,幸好他看见那眉心的一点朱砂,才急急收了掌风。不等他开口,金凌一把拉住顾青山的手腕,皱眉道:“跟我来。”

  *

  街道空寂无人,燕空却绕到后院侧门,兀地纵身飞跃,一道幽蓝流光落入院中。

  埋伏在黑暗里的银甲侍卫顿时一拥而上,铿铿锵锵的银甲刀剑之声如浪头铺天盖地。

  燕空的怒火杀气骤然炸裂,无情地燃烧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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