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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五郎婚约


  陆承音的房间里,淡淡的夕阳穿过破洞的窗纸,在木桌上留下碎碎的光斑。

  香罗袖站在桌前,挽着长袖,芊芊素手蘸了药膏,轻柔地涂抹在星桥的背上,柔声轻问:“还疼吗?”

  星桥脱了上衣坐着,弓着背,双手交叉搁在大腿上,从手臂到后背满满淤青,却回头笑得灿烂,“不疼,真的。”

  香罗袖示意他已经上好药了,这才侧身擦了擦手,合上药膏,看着星桥背对自己穿衣,抬起的胳膊迟钝又僵硬。

  还说不疼?

  香罗袖叹了口气,绕到他面前竟替他理着衣裳。

  星桥一怔,趔趄两步撞在身后的桌角,闷闷的一声。

  “别乱动。”

  星桥咽了咽嗓子,急忙别开脸,点着头。

  香罗袖看着他红透的脸,一壁替他系着中衣,一壁笑道:“昨夜替你上药时,我看你精神不好,所以没问……薛小霸王来闹事,为何要护着我?”

  “……我……”星桥偷偷瞥了她一眼,又迅速转移视线,“我只知道,我想保护你!”

  香罗袖的手微顿,指尖悬在空中,一双低垂的深眸里渐渐浮现出暖暖的笑意。

  她想起星桥曾替她吮吸蛇毒,想起星桥曾在狂风暴雨里发疯似的寻她,心里不由得动容。

  原来,被人在乎和重视,竟如此美好。

  “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会!我心甘情愿保护你一辈子!”

  星桥说得铿锵有力,却逗得香罗袖扑哧一声笑开。

  星桥挠了挠头,腼腆地红着脸,忍俊不禁。

  “可我并不想看你受伤。”香罗袖忽而又道,“所以,保护我的前提,是你要保护好自己。”

  星桥郑重其事地点着头,拍着胸脯大喊道:“你放心……咳咳咳……”

  “才说了你,胸口明明还有伤,你呀,真不长记性。”

  夕阳下,香罗袖清脆的笑声如暖风拂过星桥的心田,刹那开满漫山遍野的鲜花。

  “陆承音还在……”

  顾青山的声音突然从帘外传来,人已打起帘子。

  眼前的香罗袖正伸手拢着星桥的腰,帮他系着腰带,可怎么看都像投怀送抱。

  看得顾青山一句话噎在嗓子眼,目瞪口呆。

  香罗袖赶忙迎向顾青山,星桥则手忙脚乱,慌乱间却扯得浑身酸痛。

  “你们……”顾青山看着香罗袖挤眉弄眼地笑道,“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啊?”

  星桥脸一红,香罗袖已敛了笑,一本正经道:“郎君还说我们,郎君自己呢?”

  “我?我怎了?”

  香罗袖从顾青山的头上摘下一片枫叶,笑道:“郎君又与何人赏景去了?”

  顾青山微怔,赶忙从香罗袖手里抢过来,岔开了话题:“姜堂呢?”

  “姜堂和桃姨娘私下商议后,带着人去了薛村长家里,眼下桃姨娘正和陆郎君在说话。”

  “大哥。”星桥草草系好腰带走来,“我担心薛村长会在姜堂面前搬弄是非。”

  顾青山走到桌前坐下,指尖搓着枫叶的梗来回转动,抿唇笑道:“他掀不起多大风浪,姜堂是主院的人,并非他薛家的人。他乱嚼舌根,只会惹人怀疑。”

  “郎君吩咐的,我也留神听了,主院急急要陆郎君回昭京,是为陆郎君说了门亲事。”

  香罗袖拎起桌上的水壶,为顾青山倒了杯水,递到他手边。

  顾青山微微呷了一口,又道:“说的定是坑人的亲事吧?”

  “是。”香罗袖细细道来,“这亲事,说的是司农少卿杜大人的庶女,杜七娘。

  “司农寺乃九寺之一,接收地方税银、经管京畿屯田。

  “而杜少卿从四品,是司农寺有头有脸的二把手,虽说司农寺平日里看着无足轻重,颇有闲置之风,但税银和田产却是国运命脉根基,其中与百官多少有弯弯绕绕见不得人的关系,只怕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星桥纳闷了,“既如此,这门亲事怎会说给陆郎君?”

  “姜堂的意思,这亲事本是说给绾二郎的。

  “绾二郎是绾家二房绾泽元的长子,说起来绾泽元实则才是长房嫡子。

  “因着当年绾家长房膝下无子,过继了二房的绾泽道,尔后才生了绾泽元。

  “眼下绾家却是绾泽道当家,所以绾泽元常年心怀怨愤,暗地与兄嫂不和。

  “而杜七娘与绾二郎的婚事,是当家夫人余氏近日搭上的线,可外人皆知,七娘前些年里不慎落入河中,至今昏迷未醒。

  “要绾二郎娶一个活死人当媳妇,二房夫人张氏绝不同意,自然又牵扯出大房与二房陈年旧事,认定此事乃余氏有意为之。”

  星桥恍然大悟道:“于是最后这亲事踢给了陆郎君。”

  香罗袖点头道:“绾家虽说当年也是世族大家,但这些年里早已没落,全靠经营茶商才未至于落得大厦倾塌。

  “而绾泽道已入商籍,绾泽元又多年在都水监碌碌无为,哪怕经商能获得暴利,实则难被世家门阀瞧得上眼。

  “如今能与司农少卿攀上姻亲,已是大喜事,绾家是万万不会退了这门亲。”

  “这不摆明欺负陆郎君么?”星桥愤慨不已,“大哥,你有啥法子?”

  顾青山看着手里的枫叶,呢喃道:“得先问问陆承音的意思。”

  星桥点了点头,倏尔看向香罗袖,“不过,十三娘,你咋知道绾家这么多关系?”

  顾青山好笑地看了眼香罗袖,后者已掩饰地笑道:“我都听桃姨娘说的。”

  星桥不疑有他。

  顾青山看着枫叶笑得温柔,倏尔起身走向香罗袖,“帮我夹在书里,我去找陆承音。”

  香罗袖微怔,捧着红彤彤的枫叶,若有所思。

  顾青山刚打起帘子,正好见陆承音从桃姨娘的屋子走来。

  “商量好了吗?”

  陆承音看着他许久,才默默地点了点头。

  顾青山走上去问他:“同意这门婚事回绾家?”

  “……”陆承音咬唇沉默,片刻才沉沉的“嗯”了一声,又说道,“我不会放弃。”

  顾青山丝毫不觉得意外,陆承音柔中刚毅,对一件事的倔强执着,他并非第一次知晓。

  “你打算如何说服桃姨娘?”

  陆承音皱眉看了眼身后的棕色帘子,又看向顾青山,“我可自己同姜堂回去,姨娘……可拜托顾兄?”

  “我倒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顾青山走到陆承音身后,看着棕色门帘缝隙后微微一晃而过的阴影,知晓桃姨娘便站在帘后,冷峻地低语道,“由我冒充你回到绾家,无论绾家想对你做什么,都冲我来,而我也会设法退了这门亲,并查清你娘亲毒发身亡的真相。”

  “什么?”

  陆承音愕然大惊,帘后啪的一声脆响。

  桃姨娘惊慌失措间,撞翻了几上的花瓶。

  顾青山没有丝毫的隐瞒,告知了陆承音火毒之事,他不相信,打起帘子冲到桃姨娘面前。

  那一双纯澈的眼里泛着一圈红,紧抿成线的唇微启,却艰难地发不出声音。

  桃姨娘见他面色苍白,如何忍心承认?

  可倘或再不告知他此事,日后回到绾家,陆承音又该如何防范他人?

  如此一想,桃姨娘唯有别开头,狠狠地点了两下。

  “来龙去脉我也不知,只当年送你来绾家的婆子说漏了嘴,提及你娘亲死状恐怖,浑身皮肤全都皲裂脱皮,没一处完好,哪怕碰一碰都烫得灼烧,连……连敛尸的小工也不敢靠近……”

  陆承音刹那一晃,双眼空洞地滚着泪,忽然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瞪着泪眼,形容骇人。

  桃姨娘扶着墙,手里攥紧绢帕揪着胸口,肩头抖得厉害,伤心欲绝地泪如雨下。

  芸豆子正好从灶房出来,听见哭声赶到堂屋。

  却见星桥和香罗袖面色阴郁地站在西侧的寝房外,顾青山则依靠在东侧的房门口。

  芸豆子想进去看看,却被顾青山的一个眼神阻拦,只能在帘外抻长脖子地来回踱着。

  残阳肃杀,院中那棵枯萎的老槐树仿佛淋了一身的血,触目惊心,又哀戚悲凉。

  许久,久到令人忘了时辰。

  香罗袖点了油灯,早前为桃姨娘熬好的安神茶,这会儿都凉透了。

  星野倒在堂屋的椅子里刚睡醒,打了个哈欠,陆承音才打起帘子,脚下浮力地走来。

  芸豆子忙扶住他,看着他一双柔和的眼又红又肿,想安慰几句却又根本不知他为何伤心。

  桃姨娘也拭着眼泪走来,顾青山扶着她坐下,满屋子的人,却静穆得落针可闻。

  “顾郎君一番好意,我与五郎,又怎可把你往火坑里推?”

  桃姨娘开门见山,是拒绝了顾青山之前提议与陆承音互换身份的事。

  “其一,这并非我好意。”顾青山也未隐瞒,说得坦诚,“我可利用绾家的身份地位,替我掩护,查清关于我全家灭门惨案。其二,绾家对我而言,算不得火坑,我是刀山油锅都去过——还活着的人。”

  桃姨娘惊愕,却又旋即明白。

  若非遭遇变故,顾青山怕也并非如此性情。

  他是开在悬崖峭壁、饱经风霜的野花,只怕越是冒险,这花儿越是开得雄美。

  她私心认为互换身份是极好的主意,她只想护着陆承音,无论用何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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