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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废材二爷


  嘈杂的客栈里,唯有顾青山和崔三娘对峙的客房里静寂无声,连烛火的哔啵声都清脆入耳。

  顾青山喝完大半壶的茶水,拎着手里咂巴着嘴晃了晃,崔三娘半坐在阴影里却始终沉默不语。

  顾青山搁下手中茶壶,揭开盖子瞅了一眼,崔三娘霍地抬头皱眉道:“我为何信你?你不过一介郎中,又有何能耐可助我复仇?我等这一刻等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和绾宅的妇人攀上关系,我……我凭什么信你一个无名小卒?”

  “我可与景国二皇子、昭京府尹同进同出。”顾青山微微挑眉冷笑,“你确定,还要问我这般愚蠢的问题?我以为,以你的能耐,憋了这么久,当是已有眉目,看来也不过如此。也难怪,这等小事也值得你拖延至今。”

  “你!”

  “说到底,你不信的始终是自己。”

  “我没有!”崔三娘气急败坏地拍案而起,怒吼,“我隐姓埋名、易容乔装混在胭脂楼里这么多年,呕心沥血只为向绾宅复仇!我设想过无数种要绾宅身败名裂的法子,我甚至伺机动手了无数次,但只这一次……只这一次成功了,终于成功了!我靠的是我自己!是我一个人!”

  顾青山面不改色地打了个哈欠,摇头道:“绾泽道还活着,绾宅不过死个婢女,如何谈得上成功?更何况如今你已落入二皇子手中,只有死路一条,如此,你如何死得瞑目?如何有脸面,去阴曹地府见你的好姐妹?”

  “……”崔三娘一个踉跄,身子酸软无力地跌坐。

  “更何况这些年里,你可曾找过你好姐妹的儿子,可曾知他过着怎样生不如死的日子?比起报仇,此事莫不更重要?”

  “我……我只想报仇,我……”

  “崔三娘。”顾青山倏尔探过身子,黝黑深邃的眼里是明晃晃的烛火,闪得人不敢直视,“你痛恨的,想要报仇的,不是男子,不是负心汉,从头至尾都是你自己。是你,让陆清心认识了绾泽道,你一直活在对男子的仇恨里,只是为了麻痹自己对自己的厌恶和痛恨!”

  崔三娘惊愕地瞪圆眼,直直地瞪着顾青山,呆滞木讷的模样像完全被顾青山控制了心神。

  良久的沉默,如黑夜似的渗透在屋子的每个角落,

  崔三娘冷不丁的开口,反震得顾青山心惊,“绾泽道来胭脂楼,并非为了清心。”

  “此话何意?”

  崔三娘深吸一口气,长长吐出,“绾泽道来胭脂楼,从未寻花问柳。虽他总给清心许多赏赐,时常与清心同进同出无比恩爱,但绾泽道实则是与一男子私下会面。他们在内室议事,总是屏退所有人,只留清心在外室抚琴高歌,琴歌之声不可断,自然清心也不知他们在商议何事。每每如此,唯独有一次,绾泽道格外高兴,喝得酩酊大醉,这才和清心……”

  烛火扑朔,崔三娘欲言又止的脸上,阴阳不定地闪烁着懊恼悔恨。

  顾青山心里千回百转,绾泽道遮遮掩掩在青楼与男子会面,若非断袖,便是有机密之事。

  可他毕竟对绾宅的生意和人脉并不了解,也不知绾泽道如此神秘行事到底为何,心头虽有好奇,但又觉得此事继续深挖也无意义。

  无非越挖越黑、越挖越臭,对付绾宅又非顾青山目的,只要查清陆清心之死,便可给陆承音一个交代,也算完成此次身份互换的交易。

  “陆清心被毒杀,可与这人有关?”顾青山立时追问。

  崔三娘敛了几分神思,摇头道:“不,若是此人,我何苦只寻仇绾宅?”

  “如此说来,你知毒害陆清心的罪魁祸首?”顾青山言语间骤然冷冽了几分。

  崔三娘高高地挑起眉梢,冷傲地嘲笑道:“就是他——绾泽道!是他亲手在安胎药里下的毒!那一幕,我无论如何都忘不了,那碗药,是我亲手熬制,亲手送到清心的榻前,当时她孕吐得厉害,我便搁下药嘱咐她稍后再喝,绾泽道这时来了,我只有退出去,没想到……没想到……”

  崔三娘气得一拳砸在桌上,咔嚓一声脆响,木桌当即裂开一条纹路。

  “在我离去关门之时,正好见绾泽道偷偷在药碗里下药!我大惊失色,刚要出声却被身后人突然点了穴道!我动不了,也说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清心喝下那碗药!这一幕,痛在我心里,犹在昨日!”

  崔三娘龇牙咧嘴,牙齿磨得霍霍作响,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满满的青筋暴跳。

  “后来,我找过郎中却说无药可解,我也去找过绾泽道,但他压根儿不承认此事!我……我自责又懊恼,我一点法子都没有,眼睁睁看着清心受苦,她……她却还反过来安慰我,明明……她才是最痛苦的人啊……清心,她太善良了!”

  话头一时在崔三娘的哽咽声里中止,顾青山心中了然,封锁崔三娘穴道之人,只怕便是暗中与绾泽道谋事之人。

  “可他们为何定要陆清心死呢?”

  崔三娘眸色一沉,沉默后的她突然发疯地仰头大笑,如痴如狂。

  顾青山看着她笑脸狰狞的模样,心里竟莫名寒彻入骨。

  *

  半柱香后,顾青山推门而出,良久地站在廊下,望着沉闷的夜空,双手拢袖地出神。

  嵩义端着食盒疾步走来,顺着顾青山的目光也昂头看去,纳闷地问:“郎君在看什么?”

  “看……这世间到底有多少肮脏事,比这黑灯瞎火的夜,还要黑。”

  嵩义一知半解地敛回目光,目光擦过顾青山的胳膊,落在此时伏案而哭的崔三娘身上。

  “你对他做了什么?”嵩义骤然惊愕失色,远远退了数步,像顾青山会吃了他似的。

  顾青山耸耸肩,“我只问了她几句话呀。”

  “几句话?都能让这头熊……哭得像个娘们?!”

  “……”顾青山眼皮一垂,额头冷汗直冒,突然大步走向嵩义,唬得人脸色煞白,“你家大尹殿下呢?”

  “在……在胭脂楼……”

  “好。”

  顾青山拍了拍嵩义的肩膀,硬生生将这五大三粗的方脸硬汉拍得双腿像被抽走了骨头。

  他浑然不觉,大摇大摆沿着走廊自往客栈前院去,却不料一只脚刚迈过门槛,身后突然跌跌倒倒撞来一人,顾青山当即被这人撞开贴在门框上。

  他翻了个白眼正欲骂人,却倏尔嗅到一股幽香,淡雅到微不可察,却是从那人身上散开来的。

  许是哪位姑娘的胭脂香。

  顾青山一个恍惚失神,那人早已跑得不见踪影,是郎君还是娘子,都未曾看清。

  他也并未上心,拂了拂衣袖,又寻景凌去了。

  因心里兜着崔三娘的事,顾青山脚下走得沉重,忽而琢磨该如何告知陆承音这般真相,毕竟他还一门心思想要成为绾宅子孙,得到父亲认可,倘或知晓害死自己娘亲之人便是他渴望的父亲,又该如何自处?

  人活着,总要有个目标,才有方向。

  而陆承音的方向自始至终,都是完成娘亲遗愿,成为能令绾宅引以为傲的子孙后代。

  如此这般幻灭,陆承音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哎……”

  顾青山双手枕在脑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脚步正好转过胭脂楼坍塌的院墙,霎时咻的一声响,顾青山顿时闪身相躲,轻盈如风,堪堪屈膝俯身撑地,眸光一冷,只见一枚八刺镖端端刺中他刚经过的那棵烧焦了大半的老树,镖头还幽幽地泛着蓝光,淬过毒。

  这家伙……

  顾青山暗暗一咬牙,一道余光冷冷瞥过坍塌的墙头,淡漠地落在院中乌压压的黑衣人身上。

  他一路心不在焉,竟也大意得未曾察觉有杀气!

  然而,这群黑衣人却早早察觉到另有生人靠近的气息,于是不等顾青山看清景凌状况,已有三柄圆刀交错铮铮飞来。

  顾青山旋身飞躲,可这三柄圆刀像是自有眼睛似的,追着顾青山横砍竖劈,远远飞走又能远远飞来,交错穿梭间像织就一张网网住了顾青山的逃路。

  他只得纵身掠进院中,这才在躲闪间看到在废墟里抱头鼠窜的景凌。

  “哎呀!快来救我!快来救我!我不会武功呀!”

  景凌扯着嗓子大叫,脚下匆忙地在废墟里东躲西藏,借着被烧焦后摇摇欲坠的房梁,狠狠一撞,这才勉强压住几个追来刺杀他的黑衣人。

  拖到此刻,他也黔驴技穷。

  一把烟灰迷住两三人的眼,一脚踹翻木柱挡住三四人,都是被困住后的拖延时间罢了。

  顾青山见状如此,心中甚是惊悚不安,当即拔出青蜺挡住飞刀一挑,这才惊觉原是飞刀上系了丝线才可这般不落地,他立时一脚点中飞刀借力腾空,落地之时白光如华,丝线全断,飞刀应声落地,远远操控丝线的黑衣人这时方纵身扑来,看似柔软的掌风却是内劲十足。

  顾青山脚尖微点,擦地后掠,看似要逃,但他心知肚明,这三掌直击周身命门,躲不过。

  哪怕侥幸躲过一掌,另两掌也只会更快更急,绝无生还之路。

  倘或硬生生接住三掌的内力,顾青山的肉体只会爆裂而亡!

  不可躲,不可接,如何自保救人?

  顾青山眸色微暗,面无表情,瞬息之间,他手中的青蜺突然翻飞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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