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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宽衣解带


  顾青山的影子晃了晃,他低垂着头将手中的衣角捏成团扔进了火中,火苗霎时窜起。

  “可见你的伤口已令你头昏脑热,竟胡言乱语些我完全听不懂的话。”他复又在火堆边坐下,眸中清冷如霜,语气骤然凌厉如刀,“稍作歇息,午后我送你回城。”

  景凌的眉眼间噙着不正经的笑意,微微探着身子,从顾青山的身后凑过来,“若你不是阿珂,此时方当问我,阿珂是何人。”

  “……”顾青山匆忙地握住丢在一旁的树枝,拨了拨火堆,顿时蹦起一股火星。

  “日后,你定不要撒谎,简直漏洞百出。”

  景凌的笑里有几分得意,顾青山咬紧嘴唇,他真是低估了景凌的能耐,居然这般严谨。

  他唯有僵硬地讥笑道:“不见得人人都要这般好奇,阿珂是谁,我并不关心。”

  “是么?”景凌悄无声息地已挪到顾青山身后半拳不远的地方,喃喃自语道,“阿珂是穆将军的次女,本名穆珂,我第一次去将军府寻穆将军时,便见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在庭院的暴晒下扎马步,那样的毒日头,饶是军营的士兵也挨不住这般苦训,可她却嘟着圆鼓鼓的脸蛋,含着泪花,明明满头大汗还说什么都坚持了下去……

  “她在庭中站了多久,我便在廊下看了多久,直到最后她终于站完了时辰,看着她双腿颤颤巍巍地挪着朝梅花桩走去,侍婢前来搀扶也被她拒绝,还嚷嚷喊着我们穆家的人才没这么脆弱。我笑了,看着日头下她的泪光盈盈,当真是一滴眼泪都没落下,我着实又笑不出来。

  “我见过许多世家贵女,端庄娴雅的、娇柔妩媚的,却都是凡遇事便哭得如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竟还有人兴起仿秦汉之时的啼妆,看得人心生怜爱却也腻味烦闷,我唯独没见过这般倔强的世家贵女,仿佛天底下的事,一咬牙,都能撑过去。”

  景凌话语微顿,陷入往事美好的记忆里,忍不住愈发笑得明艳照人。

  顾青山拨弄火堆的手,也僵硬得悬在半空,不知所措。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穆家军的厉害,哪怕只是从一个尚且五六岁的稚童身上。”

  “哦。”顾青山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如此说来,与我更无关了。”

  “为何?”

  “穆珂既然是穆将军次女,又怎会是我这般的郎君?”

  顾青山挑眉回眸,却冷不丁深陷景凌此时映着火光的深邃眼眸,浓浓的笑意粘稠得好似容不得他闪避,竟刹那迷失了心智一般,直到景凌眼眸里的笑多了几分玩味的意味,上下打量着自己,尤其是一道火辣辣的目光紧紧落在他胸口,顾青山方不自在地背过身去,皱眉低吼道:“你的想法很歹毒!”

  “你怎知我想什么?”

  景凌肆无忌惮地坏笑着,笑得顾青山心里发麻。

  他很认真地想,现在一掌击昏景凌会怎样?

  不行,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

  以现在他对景凌的了解,一旦被这家伙盯上,只怕得不出答案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可是此刻的窘状……料是顾青山,也无法化解,更何况对方还是死缠烂打的流氓无赖!

  “二皇子可有证据证明我便是穆珂?”顾青山急中生智,反守为攻地冷笑道,“且不说我乃郎君非娘子,即便……即便我是娘子,你又有何证据?”

  “你想知道?”景凌的眼里匆匆闪过一丝狡黠。

  “我……并不好奇!”

  顾青山话到嘴边又赶紧转了口,不知为何,竟感觉自己险些又中他的圈套。

  “若你当真不好奇,此时方嘲笑讥讽我,为何会将一位郎君认作娘子。”

  “……”

  “若你当真为郎君,又怎会排斥回避我落在你心口的目光呢?”

  “……”

  顾青山气急败坏,却又强咬着牙忍住不流露丝毫神情。

  如今已是多说所错,他一开始质问景凌,竟没想到自己会落得这般境地。

  其实他承认又如何?景凌一心向穆将军,自然不会出卖他,说不定更会暗中相助呢?

  顾青山心中百转千回,踟蹰地紧抿薄唇,并未察觉景凌此时已贴近他后背。

  “眼下该是你拿出证据,驳回我所言吧?”

  “……嘁。”顾青山轻笑,“莫非你还要我宽衣解带,验明正身不成?”

  景凌忽而鼓掌笑道:“如此甚好,正合我意!”

  “你……无耻!”

  顾青山回身扬手,一巴掌还未落下,竟被景凌点了穴,动弹不得,只睁圆了匪夷所思的眼,瞪着一脸欠揍讨打的景凌。见此人笑得眉飞色舞,竟是气得面色绯红,胸口窒闷,彻彻底底被堵得无言可骂——怎么骂都难以泄怒!

  “打小,最无赖的人,分明是你。”景凌显然已认定了顾青山的身份,双眼明亮如星,“话语间总爱给我设陷阱,我明知是你的套路还次次中招,次数多了我自然也会学得精了。如今,不过还施彼身罢了。”

  “我说了,我并非你口中所言之人!”

  “是与不是,立马便能知晓。”

  景凌意味深长的一笑,抬手勾起顾青山尖俏的下巴,眼里的深意真是坏到了骨子里。

  “你……你想做什么?不准碰我!不准乱来!你是堂堂皇子,怎可做非君子所为之事?!”

  景凌心满意足地欣赏着顾青山眸中的惶恐,翘唇幽幽含笑,“谁说皇子定要为君子呢?”

  “景凌!我警告你,任凭你是皇子,此刻你敢碰我,我日后定要你的命!”

  “无妨。”景凌毫不畏惧顾青山的威胁,笑盈盈地打横将他一抱而起,深情款款低喃,“我的命,早便是你的,阿珂。”

  景凌毫不费力地抱着顾青山出了破庙,脚下沉稳有力,哪有半分受伤虚弱的模样?

  顾青山恼羞得怒上加怒,“原道是你一路上都在捉弄我!”

  “实在冤枉,我伤得不轻,好在有你。”

  “……”

  顾青山只想狠揍这家伙,平白利用自己的关心,到头来反是他掉以轻心,他怎就没想到,赤虹君如此霸道的内力自会护住这家伙的五脏六腑免受重创,火蒺藜的威力因着距离也有所削减,景凌只怕光是皮外伤,自然一路的虚弱都是装出来的,顾青山恍然大悟,愈发气恼自己!

  景凌抱着他绕到破庙后,未及,顾青山已可听见不远处潺潺的流水声,叮咚清脆。

  “你……”

  “猜到了吧?我怎会做出强行扒人衣裳这等事来?”景凌呵呵地笑着。

  “你此举又与强行扒人衣裳有何分别?”顾青山恼怒地大喊出声,“简直处心积虑!”

  景凌抱着顾青山立在树荫遮蔽的河边,依旧笑得面如春风,“是啊,我等这一刻等了太久。你大可生我的气,大可在此后动手打我,我绝不辩解,也不还手……只要,只要让我知晓,你还活着……阿珂……我才能安心。”

  顾青山的眸仁不由得微颤,心潮骤然剧烈地起伏,微启的红唇却是欲言又止。

  他——不,是她——要开口承认吗?

  *

  阴云堆叠,沉甸甸的,雨后初霁的晴空竟不知几时又变了天。

  燕空蹲在地上勘察林间泥泞小路的痕迹,一夜暴雨后,早没了痕迹。

  这并未出乎他的意料,本来一路寻到山脚,他靠的也非顾青山的脚印。

  而是追魂香。

  在燕空定期给予顾青山的解药里,含有此香。

  此香长期服用,自肌肤深处渗透而出,犹似体香,但哪怕江湖绝顶高手也绝对嗅不出此香之味。唯有亲手配制此药的人,方可用追魂蝶追香寻觅。

  追魂蝶难养,日日以浸染过追魂香的花粉喂食,奈何寻常蝴蝶难以承受追魂香之药性,能幸存后驯之为所用,往往百里挑一,委实难求。

  即便是追魂蝶也畏寒怕冷,稍有不慎便会冻死。如此寒冬之际放出追魂蝶寻顾青山,燕空竟无丝毫心痛之意。若非一夜的雨不宜追魂蝶追寻,他何须耽误至此刻方寻上山来?

  兜兜转转,穿过密密的树林,追魂蝶在一棵大树下稍有徘徊。

  “他们昨夜在此歇息?”

  燕空冷然地自言自语,抬眸环寻四下,他也曾想过,或许一大早顾青山已下山,但追魂蝶显然一路直往山上来,甚至此刻更往深山里去。燕空不解,经过一夜,他们为何不下山?

  他复又迈步向前,见追魂蝶不似先才,猝然顿下步子,淡漠如冰地冷哼一声,“出来!”

  话音落地,四下顿时窜出十来个黑衣人,个个腰佩圆刀,竟是飞歌门之辈。

  燕空面不改色地斜睨一眼,飞歌门的人尚且能在了无痕迹之下寻来此处,且并未跟踪自己,可见都是难缠之人,“我自会善后,无须尔等。”

  “殿下,我等奉命……”

  “我自会亲自出手!”

  燕空顿时杀意流转,冷漠的眼里透着如鬼魅夺人魂魄的嗜血煞气,言辞间尽是睥睨傲视的桀骜,逼得旁人再不敢言语。

  他已亲自出手,便是对飞歌门深深的鄙夷。

  飞歌门失手在前,此时自然无力辩驳。

  众人面面相觑,唯有一人抱拳出声:“殿下莫要令人失望才是,我等这便退下。”

  话音落地,乌压压的人立时悄无声息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自始至终便只有燕空一人。

  他兀自立于树下,剑眉下黑白分明的寒星目冷若寒冰,握紧双拳骤然大步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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