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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林无静树


  戌时末,匆促的脚步声打断暖阁春梦。

  来人不敢进屋,只在廊下请示:“殿下,元二皇子派来的马车已到了府门口。”

  “知道了。”景凌良久方才疲倦应声。

  暖阁内红烛高照,香风细细。

  景凌坐于榻沿,轻手掖好被角后打起垂帘,缓缓行了两三步却又回首隔帘眷恋。

  一层层薄纱如隔雾观花,淡烟飘绕,颇有迷离朦胧之意韵,便是在这缭绕深处,熟睡中的顾青山不曾看见,亦不曾听见景凌神色肃然的那一句——

  “让你恨我更好吧。”

  *

  银白的纱灯悬在廊下,斜斜地拉长了景凌肃立府门口的身影,一袭朱红也被夜色浸凉。

  白风和嵩义候在他身后两侧,脸色皆是煞白,蹙眉瞪着眼前那辆华美精致的马车。

  “殿下当真要一人前往?”嵩义握紧腰侧佩剑,“属下只怕其中有诈!”

  景凌挑眉,接过白风递来的黑氅,大笑道:“何必将元二皇子说得如此不堪?好好留在府中,替我备一碗醒酒汤,只怕今夜欢聚必是要喝得酩酊大醉了。车夫,希望你们的殿下有足够的美酒够我一醉方休呀!”

  车夫早已为景凌打起车帘,恭敬地垂首相应,待景凌登上马车,车身一沉,车夫也敏捷地坐在车板上扬起马鞭吆喝而去。嵩义惴惴不安地引颈而望,拽着白风要他暗中跟去。白风心头虽也担忧,但熟知景凌脾性,拂开嵩义冰冷的手,自转身往府里走去。

  嵩义见此心生不悦,不免又拿此刻熟睡不知事的顾青山嚼舌根。

  他二人皆知景凌留他们在府中,便是为保顾青山安全,而今夜景凌涉险,也正是为顾青山而去,嵩义便愈发忿忿不平,和白风好一番抱怨嘀咕,以至他二人不曾察觉一抹黑影自屋檐起伏掠过。

  幽暗的庭院静谧无风,黑影落地踏碎了阶前的积雪,咯吱声响,黑影的身形顿了顿,环顾四下,风卷着雪扫过窗扉,轻柔的仿佛情人的耳鬓厮磨,不曾有旁人的气息,黑影这才一个箭步射出,闪身进了暖阁,弓身掩门,左顾右盼后方轻手轻脚往里走去。

  警惕的目光扫过满桌的美酒佳肴不曾停留,直到黑影小心翼翼打起垂帘,瞧了眼榻上的顾青山,见榻前青衫凌乱,她又云髻坠散,缠绕的青丝如瀑荡开在黑底描金的石枕,身前锦被遮住她的肩颈,却也遮不住顾青山白皙红润的面色,越是这般闭目而眠,越发的柔美娴雅,黑影的瞳仁陡然一缩,似不知为何惊讶。

  黑影忙退出,皱眉思忖地回望一眼,眸色暗沉,已稳下心绪立时打起另一侧的垂帘。

  帘后依旧是床榻,榻上仍有一人昏睡,黑影疾步上前立于榻前,确定这人正是王氏,黯淡的双眸这才笑得妖娆多姿,摘下漆黑的面巾粲然笑道:“我就知顾青山定会藏你在此处!”

  香罗袖得意地勾唇浅笑,伸手提着王氏身前的被褥盖过她的头顶,手下也愈发使劲按下去,那一抹魅惑诱人的笑意也逐渐变得狰狞扭曲,风里霎时盈满了恶毒的杀意,连带榻前小几上的烛火也被惊得摇曳不定,忽明忽暗间,香罗袖冷漠肃杀的面容更是诡异如鬼魅。

  屋外的风荡起灯笼,摇晃的钩子打在木梁上闷闷作响,叽叽喳喳吵闹不休,香罗袖一壁担心廊下有人路过,一壁使劲想要闷死王氏,浑身不多时布满了黏腻冷汗,这才忽略了,墙上一道长发垂腰的黑影正逼近自己身后。

  双重的杀意胶着,待得香罗袖心头陡然寒颤,她的脖子上已多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光。

  风止,烛光定,窗外的飞雪也直直飘落。

  沉闷的墨色苍穹,却如山石沉重,压在香罗袖的心口竟好似被人点了穴,僵硬如铁。

  “转……过身来……”

  香罗袖咬牙松了手,慢慢地回身,对上顾青山的眼。

  她面色不正常的潮红,像个火人,嘴唇也好似被烈火炙烤地失了水分,干枯皲裂,可那双坚毅又孤勇的双眸就同此刻她手中紧握的长剑,充满了力量,一种控制人到窒息的力量。

  这把剑原是景凌架在剑架上的,寒光森森,顾青山嗅到杀气惊醒,来不及寻找自己的青蜺,仓促的以床单裹身,抽出利剑,拖着乏力的身子赤足赶来,也不知王氏是否还有气。

  顾青山黛眉紧皱,和香罗袖一点一点地挪着脚下步子,直到她站在王氏榻前,揭开被子探了探王氏鼻息,不动神色地松了口气,手里握着的长剑却是一横,割破香罗袖的玉颈渗出一排淅淅沥沥血珠,沉声道:“你倒还不……死心……”

  “我要杀的人未死,我如何敢先死心?”香罗袖挑眉轻笑,“若要我死心,除非你立时杀了我!否则……”香罗袖微顿,笑得高深莫测,却细细打量着顾青山,见她模样狼狈,手中握剑又时不时颤抖,想起适才所见的旖旎春色,媚眼不由得闪闪生光,转而又讥讽笑道:“我瞧着,你伺候那位留恋烟花之地的皇子,该是挺难受的吧?”

  顾青山无从掩饰,此刻的她呼吸急促紊乱,体内犹如翻江倒海,只她强咬牙根憋住一口气聚在胸腔勉强硬撑,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的背后……究竟、是何人?”

  “你还看不懂形势吗?顾青山,眼下你还有能耐逼问我吗?”

  香罗袖忽地向顾青山迈出一大步,毫不畏惧她架在自己咽喉的那把剑,反倒任由剑刃又在自己脖颈上划出长长的一道口子,血染红了雪白的衣领,染红了青森的长剑,也染红了香罗袖唇角的冷笑,她抬手弹指敲打剑身,呛的一声恍若龙吟,震得顾青山虎口发麻握不住剑,不得不垂手以剑尖撑地,宛如手握千斤之重。

  “你也不过如此。”

  香罗袖掀起眼皮,甚是轻蔑地扫了眼顾青山,左右双手早已紧握泛着幽紫毒光的蒺藜,嘴角的讥笑尚未淡去,两道紫光已嗖嗖飞向站立不稳的顾青山。五成的内力,闪电般的攻势,毒蒺藜比刀剑更冷更嗜血,顾青山根本无处可躲,也无力招架,香罗袖双手抱肩只等好戏散场后多收一具尸体,却听噔噔两声,是毒蒺藜打入木梁的声响——顾青山竟忽地凭空消失!

  香罗袖瞠目结舌,立时戒备还欲出手先要了王氏的命,只念头刚起,顾青山的剑已抵住了香罗袖的咽喉,剑尖刺破肌肤渗出一点红血,恰如一粒朱砂痣。速度、力度,顾青山都控制得恰到好处,少一分不足震慑,多一分便不再是活口,香罗袖高昂着的下巴已僵硬发麻,未及,便有一颗豆大的汗珠落在剑刃,支离破碎。

  “你……你不可能……”

  香罗袖声音颤抖发哑,她连顾青山如何消失又如何出手都未看清,这怎的可能?

  顾青山微眯双眸,忽地收剑一掌击中香罗袖的胸口,霎时鲜血喷溅,香罗袖被打飞直到后背撞上梁柱沉闷的一声响,无力瘫倒,捂着胸口又喷出一口鲜血,还未抬眸,顾青山已站在她面前,用剑尖挑起她的下颌,淡漠地问:“你背后,是何人?”

  香罗袖面如死灰,惊惧地对上顾青山始终寡淡冷漠的双眼,虽质疑顾青山为何功力剧增,但心头也隐隐有了猜测,只是她不信!

  香罗袖登时勃然大怒,故意昂头迎向顾青山的剑,她知顾青山要留她活口,必定要收剑闪躲,而顾青山果然如她所想,顾青山剑锋一转,贴着她的脖颈刺了出去,香罗袖便趁机连连飞射毒蒺藜,以漫天飞雨之势逼得顾青山腾空后跃。

  一时间金戈搏斗之声如雷霆之势,屋内一应家具器皿悉数被毁,顾青山一壁还要护着人事不省的王氏,自然更为费神,香罗袖知此为弱点,转而向王氏进攻,破风之声不绝于耳,正是使出了看家本领。

  香罗袖昔年可做琉光楼赤虹君的左膀右臂,自然是凭着本事一步步从琉光楼弟子中厮杀进阶而上,连赤虹君交代的任务,上到刺杀西域诸国君臣、下到沙漠追击盗匪,她无一失败。在琉光楼鼎盛之期,江湖人送她赤练君之称号,可与赤虹君并肩而论,可见香罗袖又岂会是泛泛之辈?

  这么些年来她虽隐姓埋名,功力却早已大胜从前,毒蒺藜所落之处皆面目全非,更比佛堂梅林之战使出杀手锏。若搁今夜之前的顾青山,纵有异于常人的功夫,只怕也无力招架她这般咄咄逼人的攻势,会被毒蒺藜射成兜不住风的筛子!

  但此时的顾青山,连接数招后剑光一闪,剑尖直穿香罗袖发髻挑起一截长发割断,未待飘飞的长发落下,大惊失色的香罗袖早已仰天摔出,胸口被剑托重重一击,疼得几乎晕过去,却被紧随而来的顾青山揪住乱发硬生生又扯起来。

  香罗袖头脑昏胀地望着顾青山,汗水流进眼睛里又疼又辣,根本看不清她的模样,只觉得自己浑身像是脱了臼。她闯荡江湖屡逢强手,却未见有人的剑能这般快!若非为了顾及王氏和留自己活口,只怕顾青山一招便可要了她的命!

  香罗袖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的顾青山,模糊间,竟好似看着了东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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