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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拈花一笑


  院中明月高悬,顾青山立在腊梅树下,凝黄如脂的腊梅如星洒满她肩头那一袭的梅花幽香。

  她绕着树下的石桌挪着盈盈小步,玉指轻抚过石桌冰凉的边缘,指尖来回拂过盛有黑棋的棋盒,情不自禁自棋盒中捏出一枚黑棋,不久前,燕空正是在这树下执黑棋对弈,而今日这一场对弈,顾青山也不清楚自己的法子究竟有几分胜算。

  怅然间,院门忽地被人推开,明晃晃的火把照耀着四个人疾步而来,中间一人早无意识,被两名暗卫架着硬生生拖来,拖了一条淡淡的血痕。

  顾青山急忙迎上去,看清香罗袖浑身的血,心里咯噔一跳捏紧了掌心的黑棋,刺得生疼,忙命暗卫将人送进房中,自己另取来药箱忙碌了整整一宿,直至天光大亮,顾青山始终寸步不离守在榻边。

  香罗袖迷迷糊糊睁开眼时,阳光被格窗切成了明亮的小方块,静悄悄地落在顾青山的脚边。

  她顺着那身碧绿如波的长裙往上看去,疲惫又揣着心事的顾青山尚在小憩,看似睡得深沉,可香罗袖只是这样看着她不过一瞬息间,顾青山立时惊醒,眸光冷冽如刀。

  “如今的我……已经伤害不了你了……”

  香罗袖苦笑地抿紧苍白起皮的双唇,缓慢地看向案头的杯盏,顾青山敛了眸光里的防备,起身盛了热水递于她,香罗袖勉强用余力半坐起身,靠在床架上艰难地就着顾青山的手抿了口杯里的水。

  “你中毒了,没有解药你活不过今日。”

  香罗袖没有应声,像是在听一件与自己无关之事。

  顾青山没有催促,直至杯中水已见底,顾青山复又坐回床榻前的绣墩,静静地看着香罗袖,似乎明白了什么,“你早知道了。”

  “嗯。”

  “宫中绝不会有人知晓我的行动,又如何能事前下毒加害于你?你既然能从燕空的信笺之中看出我有意让你捅破我的身世,又如何不能识别他人对你下毒?”

  香罗袖淡漠地笑道:“我不过是被你利用的棋子,何来的能耐提防他人的下毒?”

  顾青山见她有意隐瞒,似乎与此番宫中剧变无关,既如此,顾青山也不便追问,只道:“你若知晓谁人下毒害你,我可帮你寻来解药。”

  香罗袖一时恍惚,也不知是中毒难受,还是被顾青山的态度怔住了,半晌才道:“我以为你会巴不得我快点死……咳咳咳……”

  顾青山不言一语,安静又平淡祥和,香罗袖望着她,点点明亮的阳光下,衬得顾青山如世外仙姝,香罗袖恍然大悟,才知道自己与她的差距,不单是身手,不单是美貌与才智……

  她曾耿耿于怀为何东扶在万千弟子里偏偏看上了顾青山,为何连自己朝思暮想的郎君也对顾青山痴迷不忘,她曾经自傲的不懂,可此时此刻,她忽而明白了,她们的差距太远太远了,顾青山的胸襟,顾青山的气魄,她都望而生畏。

  “你的复仇计划很成功。”香罗袖敛回神思,垂眸低语道,“景承已被下狱,宫中形势如今唯景凌马首是瞻,想来洗清穆家冤屈也指日可待……咳咳,我入宫前已知晓自己中毒,本欲在宫中刺杀景惠帝后,不论成败,都要自尽当场,以证实自己的确是景承安插的刺客……”

  香罗袖大喘一口气,痛苦地攥紧被子皱眉道:“但是,我有事情没做。”

  “若你是指星桥,我让他来。”

  顾青山起身,却猛地又被香罗袖拉住,她回眸看去,香罗袖只微微摇着头,“不是……不是他,是……是你……如果……如果你愿意听我说,我、我……”

  顾青山握住她的手,复又坐下。

  晨光下的佳人,一为青裳绰约仙子,一是毒容也难掩盖双眸中的浓浓情意,和风拂过,室内药香徐徐,恍然间是再寻常不过的一日清晨,可香罗袖知道,她自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同人道出心里的秘密,更未想过此人还是她心里最容不得的那根刺。

  “我第一次遇见燕空,是在执行任务潜入昭京城一高官府中,伺机刺杀高官的夜晚……”

  香罗袖沉浸在回忆中,本是无力的目光更显得迷蒙,却又当她忆起那场邂逅时,如星辉流泻千里。

  那时的她,不曾料到当夜盛宴的宾客中有一人为西域邦国的王子,王子率人易容成汉人的模样赴宴,本是为了有机会在此高官府中找寻一物唤作“拈花笑”,谁料香罗袖的出手刺杀,被王子一行人误作为刺杀王子的人。

  于是香罗袖与王子等人大战之时,反被高官手中持有的“拈花笑”所伤,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出去,就在她倒在夜雾弥漫的荒山野岭快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她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徐徐滑进她的咽喉。

  意识模糊间,她尚未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只听见他微微沙哑的嗓音说了一句:“真是有趣的毒。”

  香罗袖当即昏死,次日醒来,她才惊觉已然成了飞歌门的阶下囚,而端坐高位不怒自威的硬朗俊美男子,正是救她之人,更是彼时率领飞歌门南下的燕空。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他同我说了什么,我那时候便记不住。”香罗袖浅笑地呢喃道,“我只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和眼里威震天下的神采,邪恶而美……他每日为我解毒,耗时七七四十九日,我便在他身边待了四十九日,他告诉我,拈花笑是他从未见过的奇毒,他对天下所有的毒都倍感兴趣,所以他一定要解了我的毒,一定要学会配制拈花笑……”

  最后,燕空成功了,而香罗袖的一见倾心和朝夕相处的恩情,答应带他去琉光楼。

  “你看,这个像什么?”

  香罗袖抽出袖中的毒蒺藜,手中乏力握不住掉在了床上,顾青山仔细地看了一眼,是一枚紫色的金莲花。

  “这是燕空吩咐人为我打造的,紫色……正是淬了拈花笑的毒,世间,除了燕空,无人可解……我帮着他们进了琉光楼,杀了琉光楼许多的弟子,但是……东扶同样也是我的恩人,我救不了琉光楼里的其他人,但我能救他……也必须救他……”

  顾青山皱了皱眉,显然这同早前香罗袖告诉她的完全不同。

  “我带燕空杀进琉光楼前数日,已将此事告知了东扶,东扶和我说,时机也差不多了。并且那时他赶你离开琉光楼,我曾想过他会和琉光楼同归于尽,但当飞歌门灭了琉光楼时,没人见过东扶,留下看守琉光楼的弟子也不过近百人,楼里完全是座空楼,燕空或许气愤不过,或许为了向他父皇交代,他命人一把火烧光了琉光楼……

  “咳咳咳,他瞒过了他的父亲,瞒过了天下人,但燕空始终担心琉光楼会东山再起,东扶会再度回来,所以……所以……”

  “所以燕空命令最了解琉光楼的你,四下寻找琉光楼弟子。”

  香罗袖点了点头,“我辗转找到了你,不是偶然,而是……我在寻找琉光楼弟子的这些年里,曾经……咳咳咳……曾经见过、见过东扶……他告诉我,你在金城的百草堂。”

  “什么?”顾青山豁然站起身,顾不得香罗袖奄奄一息的模样,一把揪住她的衣襟狠狠质问,“你见过东扶?他明确知道我在何处?他……他都知道……他居然都知道,却……”

  从来都不来找她。

  她一直在金城等待东扶的归来,她相信他没死一定会回来,她就住在金城,与琉光楼的废墟隔海相望,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可东扶没有来,顾青山安慰自己,只是东扶不知道自己在此处罢了。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然才知道,她一直等待若干年的东扶……原来一直知道她在何处。

  他宁可与香罗袖见面,而不是自己?!

  顾青山渐渐说不下去了,松开香罗袖,整个人都茫然地瘫坐在床榻上。

  “我从未见过你这般失态……是因为燕空,还是东扶?”

  顾青山捂着额头徐徐站起身,背对着香罗袖,再开口时声音早已恢复了常态,只是紧绷的肩头依旧忍不住的颤抖,尽力寻了个借口,“我去找燕空,这个时辰他也该救安乐公主回来了,他一定能解你的毒。”

  “心死之人又何必要救?”

  香罗袖泰然自若的一句话震住了顾青山的脚步,“我知道你从未相信过我,你让燕空转交给我的信笺,不是你信我我会帮你,你是怀疑我想要我中计,我背叛了东扶,你认定我会背叛燕空,我都知道,我不是从信笺之中看出你的计谋,而是从燕空对你的真心,我知道他绝对不会这样伤害你……而我也回不去了,继续走下去,都是死路一条,又有何不同?”

  “至少有一个人会为你肝肠寸断。”

  香罗袖寻着顾青山的眸光看向门外,想起在客栈里和星桥的不欢而散,苦涩地望着她的背影,“我这一生在被人怀疑中度过,也在怀疑别人的时光里消耗生命,只有一个人他无论何时何地都自始至终相信我,我也曾经以为他待我不同,我对他是重要的,可后知后觉,你才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

  “你错了。”顾青山回眸看来,“身为一国人,做一国事,才是最重要的。”

  她不再多言,径直推门而出,星桥正不知所措地僵立在门口,苍白的面色显得局促不安又满是焦虑。

  “进去吧。”顾青山走了出来。

  星桥紧咬着双唇,勉力苦笑,“不用了,我……在这里就好了。”

  “我去找燕空,她会好起来的。”

  顾青山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星桥的肩头,侧身而去,留下身后敞开的房门。

  星桥远远地望了一眼香罗袖,却扶着门框缓缓坐在门口,深吸一口气,哼唱起一首轻缓的歌谣。

  床榻上的香罗袖浑身一怔,眼泪止不住地泛滥而下,这首曲子,她在金城时同他说过,是自己对娘亲的唯一回忆。而在此时此刻,这首曲子,也将会是她与星桥最后的回忆。

  香罗袖咬紧颤抖的双唇,死死地揪着被子,忍着毒发时的疼痛,在星桥的歌声中蜷成一团。

  顾青山沿着长廊走远,耳边回荡着的这首曲子,也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儿时,这是景国人人会唱的民谣,娘亲常用来哄孩子入睡,如果她和香罗袖的亲人都尚在人间,这一切又该是怎样?

  倘或没有战争,没有利欲熏心的权力争斗,她们一定都还在……

  许许多多孩子的娘亲、父亲、兄弟姊妹,一定都还在!

  顾青山咬紧牙关,大步走出了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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