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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以命抵命


  昭京城午后白晃晃的日头映得城中一片惨白,倒莫名有了几分酷暑难耐的光景。

  棠姨托着黑底红漆的食案打起了柔芙阁东阁楼二楼的门帘,盈盈笑道:“瞧这几日的日头,也是时候命人撤了这厚重的门帘了,夫人常日在此心闷坏了身子。”

  棠姨上前伺候余氏用食,歪躺在贵妃榻上的余氏闭着眼不耐烦地推了推,棠姨不好再劝,只有转身搁下食案,又道:“夫人已三日滴水未进,又总是不吃东西,这如何是好?”

  余氏不答,只皱眉背转身去。

  棠姨叹了口气,径直走到窗前想推开窗户透透气,谁料窗户推也推不动,棠姨急了,立时跺脚:“真是好大的胆子!谁敢封了我们夫人的窗子!夫人您别怕,老奴立刻……”

  “是我命人封的窗。”

  余氏懒洋洋地掀开眼皮子,苍白的脸颊早已经消瘦了一圈,说话时有气无力,棠姨见她颤颤巍巍地坐起身忙上前去搀扶。这一搀扶,棠姨才惊觉自家夫人这宽大的袖子里的胳膊竟然比一截细柳还要细,触手间近乎空落落的。

  她心头大惊,见余氏坐不稳自己又不敢太用力搀扶,一时进退两难,忙用另一只手捞来靠枕枕在余氏身后,“夫人好端端的又命人封窗做什么?”

  余氏抬了抬眼皮子,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抓住床沿,冷笑道:“我是这里的女主人,谁也别想把我从这里带走!”

  “夫人……”棠姨愈发忐忑不安起来,“夫人是绾家的当家主母,谁敢把夫人从此处带走?夫人必是又在胡思乱想了,不如先吃一点……”

  “大郎和二娘,可已平安送出这宅子了?”余氏像是突然想起似的,一把抓住棠姨的胳膊,像鹰爪似的深深地陷入棠姨的肉里,棠姨痛得皱眉却强撑着勉强笑道:“晨起时夫人已连问了三遍,前日里曹大人家因牵涉陷害穆将军一案而被查抄了府邸,一大家子人锒铛入狱,此事传出,夫人不是立刻安排家丁护送大郎和二娘等人出京回蒙山村吗?算算日子,又是陆路又是水路,最快也得半月有余才能到呢。”

  余氏松了手,睁圆了眼睛神神叨叨地念起来,“只要出了宅子就好,只要出了宅子就好。”

  棠姨不知她为何这般,每日里余氏要么把自己关在屋中浑浑噩噩得不与人言,要么醒来便是像得了失心疯似的傻傻愣愣,她唯有好言相劝,心头也细细琢磨过,自家夫人发病似乎正是从景惠帝驾崩后开始,那时城中曝出穆将军一案乃是冤情,当初涉嫌构陷之人皆锒铛入狱,此时此刻,余氏忽地送走大郎等人,明眼人心里都有数。

  “夫人若是不放心,可与大郎与二娘同行回乡下呀。”

  “我才不要去那个鬼地方!我是这里的女主人,谁也不能赶我走!”

  余氏骤然嚷嚷了起来,一把推开棠姨,蜷缩进被窝里,惊愕惶恐的模样好似连棠姨都不认得了。棠姨脚下不稳,被推得倒在身后的桌上,哗啦一声,摔碎了桌上的饭碗,一时屋中只剩棠姨隐隐的忍痛之声。

  廊下伺候的奴婢侍从们此时本该出声询问屋中是否安好,可静悄悄的屋里屋外,哪里还有第三人?昔日出门有香车宝马,进门有丫鬟婆子,如今绾宅里的人都被绾泽道兄弟二人遣散得差不多了,棠姨默默叹息着收拾碎片狼藉,心里却琢磨着待会定要再去找找大老爷,夫人如今的病情已是不能再拖了,若是大老爷不管,也只有去找二老爷了。

  棠姨动了心思,两三下收拾了碎片,又同余氏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余氏皆不闻不听,棠姨无可奈何只有先退出屋内,甫一转身便瞧见一厮急急匆匆沿着回廊赶来。棠姨认得他,正是绾泽道的跟班厮,常年打交道棠姨有意笼络了此人传递消息,此时见他神色慌张,忙拉着他到一旁急问:“可是出了事?”

  “棠姨您赶紧着,带着夫人快走吧!听说有仇家上门一路杀了进来!杀红了眼了!”

  “什么?”棠姨震惊得心口一紧,“护卫呢?前段时间先皇驾崩后,大老爷不是特别命人请来了许多江湖游士来护院吗?让护卫来保护夫人啊!”

  “眼下护卫都在大老爷跟前,谁来这头保护夫人啊?棠姨您不走,我可走了!”

  “诶,你……”

  棠姨话未出口,那厮脚底抹油老早就溜了,她一时六神无主,急得一跺脚正想往永宁院找二老爷去,谁料身子刚动便觉右侧腰下有尖锐的异物刺在骨肉之间,棠姨大懵,一股惊悚的颤栗立时沿着她僵硬的右腰蔓延全身,霎时僵硬如石头一动不敢动,颤颤巍巍地扬声问道:“敢问……是哪路……哪路英雄好汉?”

  “回家的路。”

  风拂过棠姨额头淅淅沥沥的薄汗,刺骨的寒意霎时凉透四肢,她听出了来人的声音,舌头却反倒像打结似的怎么都出不了声。顾青山自她身后缓慢踱步而出,手中的青蜺淬着森冷的刀霜之气,锋利的刀尖抵在棠姨腰侧止不住地滴着鲜血,棠姨匪夷所思地睁大眼睛瞪着她,见她青丝狂舞,一身青衫大半都浸染了鲜血在风中猎猎作响,自己的一颗心霎时堵住了嗓子眼,说不出话来,连呼吸都仿佛凝滞。

  “……棠姨可知道这条回家路,曾是他一生所求?”顾青山垂握的左手握紧了那枚羊脂白玉,淡漠地笑着,“可他不曾想到,他欢喜地踏上回家路,却是一步步走向地府的黄泉路!”

  话音未落,顾青山骤然踹出一脚,只听轰隆一声闷响,紧闭的门窗骤然倒地,棠姨倒在木板上早已昏死。这一番动静震得蜷缩在床的余氏探出头来,却冷不丁正瞧见顾青山一刀摸了余氏的脖子,霎时鲜血四溅,余氏惧怕的一声尖叫,顾青山慵懒地掀起双眼,寡淡地跨过棠姨淌血的尸身,一脚一个血印地走向余氏。

  余氏无力下床,身子前倾一滚竟连人带被子一同摔在床尾说不出的狼狈,她慌不择路,手脚并用地往衣柜爬去。顾青山不疾不徐地走来,狠厉的目光犹如实质,盯得余氏恨不得一口咬舌自尽,只不过她是不甘心死的,她奋力地往前爬,直到眼前冷不丁落下一枚染血的羊脂白玉,余氏僵硬的身子一愣,再回神时顾青山一双染血的旧靴已站在了她的目光里。

  “陆承音死了,你可知?”

  余氏打了个哆嗦,却强撑着笑道:“一个野种死了,与我何关?”

  “他身前受尽你给的苦头,却依旧不曾记恨,你可知?”

  余氏死死地咬着薄唇,瞪着那枚羊脂白玉,厌恶地冷笑道:“我敢做,还怕他恨?”

  “那你眼下可怕?”

  青光乍闪,顾青山手中的青蜺擦过余氏的脖颈堪堪刺破她的衣襟,刀尖深深扎进地砖里,那是十足的力道,刀锋擦破了余氏的肌肤,一线的红血飘飞,映得此刻被青蜺钉住的余氏一脸煞白铁青,“……你……你敢!你敢动我试试!绾宅绝对不会放过你!”

  “此刻院中的护卫都护着绾泽道,你觉得他会派人来救你?”

  余氏一惊,眉眼里是无尽的黯然心伤,却强撑道:“总会有别人……别人来救我!”

  “可是指你的姘头绾泽元?”顾青山挑眉笑道,“这该如何是好呢?我适才见过绾泽道,不经意间说了些不该说的,给他看了些不该看的,眼下他怕是气冲冲地去寻绾泽元的麻烦了,也许我此刻杀了你,倒能成全你们在阴曹地府做一对鬼夫妻。”

  “……不……不可能!他怎会信你的鬼话?”

  “陆承音借助景承之力回到绾宅,你当他回来真的只是认祖归宗吗?”顾青山一把抓住余氏的发髻,飞速抽出插入地中的青蜺,寒光照亮她杀意腾腾的双眸,“冤有头,债有主,你就算不是害死他的人,却也脱不掉干系!”

  顾青山手起刀落不过一息之间,却竟有人出手比这一息的速度还要快,铛的一声,顾青山握刀的手被震得发麻,青蜺的刀锋霎时偏远了几寸只割下了余氏的几缕头发丝,余氏瞪圆双眼,无力昏死过去。

  顾青山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那枚碎银子,可见来人是情急之下出招,猛地回身,正好见门口长身玉立的两人,一人锦衣华服天生贵气,一人大步冲到顾青山面前,那一袭绯红的大袍衬得眉心的朱砂红,晃得顾青山眼睛生疼。

  “你可有受伤?”景凌着急地搀扶她起身,却被顾青山僵硬地避开了。

  她后退两步,冷笑道:“二皇子既然不想以国法惩治他们,还要阻止我的个人恩怨不成?”

  “当年构陷穆将军一案之人,不论官职阶品,我都一律当斩,你怎能不信我?”景凌的眸色沉了几分,“留下绾宅确实是因此案牵涉甚广,绾泽道是当年唯一与大元国细作有瓜葛之人,其中的弯弯道道,只有绾泽道清楚,只怕大元国之人仍旧用此法子监视我朝。”景凌缓了缓神色,语气更柔和了几分,“阿珂,我们一路走来,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一直都如此!”

  顾青山意味深长地看着景凌,他难得收敛他玩笑的嘴脸,此刻的严肃竟令她莫名觉得他的话别有韵味,好似并没有如此简单,却又琢磨不出他话外的深意,只冷笑道:“我在二皇子心中竟是如此不懂事之人?绾泽道与绾泽元活着对你有用,我不曾动过分毫,而余氏……”

  顾青山淡漠地扫了眼余氏,走上去拾起羊脂白玉,咬牙道:“我今日是为陆承音不平……”

  她站起身,握紧手中白玉,回眸看向景凌,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这是我欠他的!”

  留下满心的愧疚与遗憾,青衫倩影翩跹如风,轻盈得不见了踪影,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始终跟在景凌身后那位炯炯注视她的敦肃王爷萧长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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