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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好聚好散


  天涯海角是顾青山这辈子踏遍万里河山也没能找到的奇景,她不知世间是否真的存在天地的尽头,但她知道每个人的一生都有着尽头,用不着寻觅,只因一开始便已注定这个结局。而如今再站在一切开始的源头,熟悉得偏偏令她觉得陌生。

  她脚下轻快地躲过巡逻的守卫军,一路风拂百花似的攀上了昭京城内最高的宁安塔。

  宁安塔塔高九层,有五十余丈之高,在昭京城外百十余里都可清晰望见此塔的塔刹。

  传言此塔修建于百年前,原为皇朝佛塔,经天火地雷都屹立不倒,自景国祖皇帝起便年年在此塔中举办万寿节,故命专人奉养神龟仙鹤,栽有青松红梅,寓意皇帝享松柏之寿,可福寿康宁。

  塔中平时也有得道高僧讲经说法,此值深夜,塔中只余巡逻侍卫与零星僧人,顾青山无声无息跃上塔顶,立在塔刹旁极目远眺,可将昭京城内外一览无余,耳边松涛阵阵,眼前守卫军小如蝼蚁,而身后的月盘却大如巨石,衬得顾青山清瘦的孑影在猎猎风中飘逸空灵,洒脱至极。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景凌随在她身后自月下而来,玉冠金簪束发,垂腰流苏随风飘扬,玄纹云袖,红袍金线,风姿绰约间姿态闲雅,眸光流转间尽是少年壮志满怀,“你当真是位高人了。”

  “对小时候坐在这里看夕阳的你我而言,我们的确长高了不少。”

  景凌随性坐下,双手搭在膝间,饶有兴致地望着顾青山,“原来你还记得。”

  “本来记不得了。”顾青山的指尖摸过塔刹,“喝过酒后又莫名其妙地想起来了,总觉得你房中所挂的卷轴甚是眼熟。”她回眸看了眼此刻浅浅噙着笑意的景凌,“刚刚见着你,突然想起来了。”

  “怎么想起来的?”

  “你刚刚的表情就像小时候心情不好,喜欢一个人躲在这里看夕阳时候的表情一模一样。”顾青山说着还皱眉抿唇地模仿出景凌的表情的来,惟妙惟肖,逗得景凌止不住地拍着大腿哈哈大笑。

  “别污蔑我,我可没这么丑!”

  顾青山没搭话,顺着塔刹坐下,嫌面前景凌的大长腿太碍事,狠狠地踢了他一脚,这才舒舒服服地交叉跷着双腿,脚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空气,双手枕在脑后靠着塔刹,景凌嗤了一声,笑道:“你这流里流气的模样才是最丑的,将来肯定嫁不出去!”

  “无所谓,谁生来就只是为了嫁人?”

  景凌微微探着身子,笑道:“诶,可你就不好奇我今日为何有那样的表情?”

  “还能因为什么呢?”顾青山故作高深莫测的神情,微阖着双眼道,“因为至今景承依旧下落不明,因为你正在拉拢朝臣拥你为帝,因为如今大元趁我们内乱之时大肆兴兵骚扰边境,搅得你内忧外患。”

  景凌颔首失笑,“还有呢?”

  顾青山淡漠道:“还因我白日里擅自做主,找绾宅的麻烦。”

  “在你心目中,我便如此心胸狭隘?”景凌眉梢一挑,语气急了些,“你明知道我并不介意此事!”

  “你不介意,是因这些事都在你掌握之中,你胸有成竹。”顾青山突然睁开眼,炯炯有神的双眸里却感受不到她丝毫的温度,冷峻出尘得犹如佛塔中的仙鹤,景凌被她的目光一寒,心头一怔,竟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景承失踪已对你造不成任何阻碍;朝中老臣近日见你行事果敢、有勇有谋,大多都已认同你为新帝;大元兴兵也早在你意料之中……今时今日的形势,早在你来金城寻我之前,早有布局,不是吗?”

  “不错。”景凌敛了玩笑之意,森严地盯着顾青山,“我能在若干年前掌握今时今日的局势,是因我筹谋多年,我了解他们每一个人,但……唯独有一件事,有一个人,是我自始至终都无法掌握的,她是我的软肋,是我一切不安的源头,她捏住了我的命脉,让我不知所措!”

  顾青山垂下眼眸,寡淡地别开头去望着头顶的月盘,漫不经心地呢喃,“天下大事,七分靠人,三分靠天,我们能做好的也只有自己能掌控之事,至于别的……”

  “别的你已经帮我决定了。”

  景凌忽而打断她的话,却又并未多言,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顾青山虽不大通男女之事,遇燕空方才知晓情窦初开的滋味,只因这初开情窦时她已在江湖混迹多年,又打小在琉光楼里见识形形色色诸人,一时初开便是瞬间成熟,当初已在北山荒院与景凌挑明,此时此刻,他将话递到她耳边,她如何不懂?

  “我不喜被规矩束缚。”

  “你在琉光楼多年,何尝又不是被规矩束缚?”

  “甘愿在琉光楼忍受,是有我自己的目的。”

  “我愿成为你的目的。”

  顾青山不解地皱了皱眉。

  “留在我身边,你可以随意利用我,不是吗?无论是寻找东扶、为琉光楼报仇,还是振兴穆家一族……你都需要我。”

  顾青山眉梢微挑,冷笑道:“那么二殿下迎娶我的目的,又是什么?”

  景凌的瞳孔倏地一缩,惊讶得还未再言,顾青山已端直站起身,冷漠的双眸盯着景凌没有丝毫的温度与情绪,像一条沉睡的毒蛇刚刚苏醒,“你想与我成亲,说好听一点,是对我家的弥补,说难听一点,这也是你如今根基不稳想要通过我抓住军中力量的一种手段,所以不要当我是个傻子。”

  “琉光楼楼主东扶的关门弟子,谁敢当你是个傻子?”景凌的反问倒像是嘲讽。

  “你从一开始出现在金城的百草堂,不正是为了这个目的?通过平反穆家灭门之案,掌握军中支持,削弱景承一派的力量,如今你的目的已达成,也实现了当初你与我承诺助穆家平反的诺言,雪山之约,合作双赢,好聚好散,何必强求?”

  “哎。”景凌摁了摁眉心,徐徐地站起身来,不知是怎的脚下发软,竟咬着牙才硬生生站稳,有气无力地笑道,“是了,你本该是如此聪明的,我怎么忘了……也被你骗了……还以为我自己编排的一出好戏,没想到只是我一个人的一场闹剧。如此说来,我们是互相利用,如今你不愿留下,是因我已没了价值,对吗,阿珂?”

  景凌轻柔的一声呼唤,顾青山的心头也被扯得一跳,眼前月光如雾似纱,塔刹披了一层柔和的银纱,眼前似乎又能见着儿时两人坐在这里静静看着漫天霞光的稚嫩笑脸,她忍了忍早已到了嘴边的话,只轻描淡写地应道:“只是到了我该去走自己路的时候了。”

  “你何时离开?”

  “明天,我送桃姨娘和王氏回蒙山村。”

  两厢静寂,月下的风声呜咽得好似哀鸣,片刻,顾青山听见脚步声响起,她兀地回身,景凌早已站在她面前,清澈的双眸竟卸去了往日里一切的伪装,没有打趣调谑的玩笑之意,没有严肃庄严的皇亲贵胄的气派,仿佛就是从顾青山记忆里走出来的邻家哥哥,纯粹又真诚,只是时刻眉眼间含着俊俏风月的脸上陡然染上了一层风霜之意。

  “你离开燕空,是你算准大元国得知你之事,会施压燕空亲手杀你,你离开他,是不想他陷入情义两难,而你离开我,却是因你我之间只是一场交易……”

  “交易完成,两不相欠。”顾青山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地好似他长辈,并未避开景凌透亮的眼神,平静又悠远地喃喃一声低语,眸色不自觉间流露出几分悲悯,“你……多多保重!”

  说罢,她收回手,青袖拂过景凌的脖颈,他仓皇地想要去抓,轻薄的长袖却从他掌心一飘而过,冰凉如雪,他情急之下,心思急转,一声大喊:“你不想见东扶了吗?”

  已站在几步开远的顾青山顿了顿,面无表情地回头望去,在月下长身玉立的景凌竟有种说不出的颓败与孤寂,像是每夜在月下向远处眺望的东扶,她彼时不懂东扶心中的惆怅与孤独,可此时她却懂了景凌的不安与渴望。

  “他想要见我,自然会出现。”

  顾青山抛下最后一句话,早已身轻如燕消失得无影无踪。

  景凌急追了一大步,却因心神恍惚脚下不稳,险些从高塔摔下去,再站稳时空荡荡的夜幕下,依旧只剩他一人迎风而立,忍着高处不可胜的寒意,抿唇自嘲地笑道:“还记得在渔村初遇你什么都不懂的样子,而如今,你已长大到我不懂你的时候了……”

  呼啸的风吹散了他不与顾青山言明的喁喁细语,第二次被人拒绝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尤其是当他觉得顾青山选择离开燕空,他或许还有机会之时……不曾想,顾青山竟走得如此决绝,也许,也许他当年有顾青山一半如此的洒脱与坚持,是不是如今他也不用活得如此艰难?

  一路心事重重回到府邸,嵩义和白风候在门口早已等得焦急,见着景凌慢悠悠地回来,二人都急迫地迎上去,尚未开口便被景凌苍白铁青的脸色唬住了,直到景凌回过神来吩咐了一句,“白风,你亲自准备马车,明日阿珂要送桃姨娘和王氏回蒙山村。”

  白风微怔,“殿下的意思,是穆娘子要……走了?”

  “这是好事呀!”嵩义突兀地激动起来,毫不在意白风使劲儿递来让他闭嘴的眼神,一个劲儿地说,“她走了,那些大臣也不能揪着殿下要与她成亲之事,摆出一堆大道理为难殿下,阻止殿下登基啦!”

  景凌甫入院的步子顿了顿,突然转身大步冲向来时的路,惊得嵩义和白风对视一眼忙不迭地追上去。景凌顾不得他们,只一个劲儿的在心里咒骂自己,他居然连这么愚蠢的道理都不懂,连嵩义都看出来的事情,他竟就这样被顾青山的话语牵着鼻子走丧失了理智!

  他冲进顾青山的屋子,黑漆漆的,显然人并未回来,他到马厩牵过一匹快马直奔城门,城门守卫军见来人并未为难,自角门放行,景凌一路驰骋到郊外的庄子上,惊得庄子上管事的人衣衫不整地跑来,景凌却二话不说冲进桃姨娘和王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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