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岛 > 醉扶青山 > 142.念想长情

142.念想长情


  范阳城铁牢头顶的天,沉得浮不出丝毫的月色。

  燕空一手抓着谢文洲,一手拎着谢郡守站在铁壁森寒的牢门外,脚踩着湿漉漉的混着血的泥水,一头白发随着翩跹的紫裳拂过狱卒颤颤抖抖握在手中的钥匙,所过之处,寒风刺骨,为牢狱寻常的夜晚平添了抹压抑的诡异,比此刻关在大牢里只剩下半截身子的死人谷二当家,更令人惧怕。

  “他死了吗?”

  哔哔啵啵的火把照亮了死牢阴暗腐朽的角落,燕空冷眼打量去,谢郡守忙用绢子捂着口鼻,哆哆嗦嗦地回道:“他……他没死,大夫也来看过,说是被、被人点住了几处大穴,所以看着伤势重,但失血不多……但估计也、也撑不了多久。”

  “我有话,单独和他谈。”

  “是是是……郎君有什么话,可以和他慢慢聊、慢慢聊……”谢郡守求之不得离开此处,一把拽着谢文洲要走。谢文洲只想留下来凑热闹,被他爹啐了一脸,然后谢郡守也不管自己这个脑子缺根筋的儿子乐意不乐意,扬手叫来几个狱卒一并拽着谢文洲走了。

  四下顿时死寂无声,眼前半截子吊着口气的死人谷二当家始终闭着眼。

  燕空站在他身侧,清冽一声道:“死后黄泉,永不见来日,何必趁现在活着便装死呢?”

  “……杀了我……杀了我!”二当家猛地睁开眼,眼里一片骇人的血红,扯着粗哑沙钝的嗓子像擦过满满腐烂的锈迹,脖子上鼓出一根根分明的青筋,“你们……何必留我半口气?何必让我生不如死!你们……不如干脆……杀了我!”

  燕空好整以暇地坐在石床上,轻勾着唇角喃喃道:“死在你们手上的冤魂堆起来怕是得堆几座山去了,等你死后,这些冤魂必是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你又何苦如此迫不及待呢?活着的苦楚,死了便了了,那死后的苦楚呢?若我是你,此刻老老实实回答我问题,或许我能助你一臂之力。”

  “……将死之人,只求你给个痛快!”

  “火毒。告诉我,这东西你知道多少?”

  火光熊熊地映照下,二当家的眼眸里清晰的有股惊慌失措的神色一闪而逝,他却抿紧薄唇闭口不言。燕空将他沉默的抵抗视而不见,转而又问:“既如此,或许你会更愿意回答我,为何景国三皇子会落在你们手中?”

  “你又是何人?此事……与你何关?”

  二当家仓皇间有意搪塞燕空,甚至没看清燕空是几时出的手,他全身骤然如千虫万蚁在啃噬,一道暗紫的毒气先是从手开始,到胳膊,到脖子,再到覆着一层厚厚血痂的脸上,所行之处每一处肌肤都在一麻一痒之后开始剧痛,胸口仿佛压着巨石喘不过气,五脏六腑也在体内扭曲、痉挛,他痛得撕心裂肺,凄厉的尖叫之声回荡在牢狱的铜墙铁壁里,是再心狠手辣的狱卒也从未听过的凄惨绝裂之声。

  一阵阴冷的风自燕空身后空荡荡的长廊卷来,他居高临下地站在二当家的身旁,不屑一顾地扬声道:“你一心求死,只愿不被伤痛折磨,可显而易见,你还未尝到真正的折磨。而我不才,正擅长如何折磨人,下毒的手法千千万万,我偏偏只晓得一种——痛不欲生的那种。也许,能帮你想清楚,如何回答。”

  “……我、我说……我说……我都告诉你……”二当家妥协地哭喊着求饶。

  燕空冷冷地看着他,听着他忍着痛楚战战栗栗的声音,只能勉强艰难地道出“若宛”二字,人便撑不住了,意志崩溃的瞬间竟忘记自己本是行将就木之人,喊出“救命”二字实在荒唐又可怜。

  燕空见状知晓此人已是废了,再问不出旁的了。

  宽袖扬起,紫影如梦似幻,鬼哭狼嚎的死牢里骤然落针可闻。

  谢郡守早一溜烟儿地回了府邸,只有谢文洲半途打伤了押解他回家的护卫,此刻像个不安分的好事者在大牢外探头探脑,见着燕空的身形自黑暗深处走来,忙不迭地迎上去问:“可打听出来了?他有没有老实交代?要不要我进去好好揍他一顿?喂,你别光走路不说话啊!”

  燕空压根儿没看他一眼,一缕风拂过,燕空早已不留痕迹地消失在夜空。

  谢文洲气得跳脚,又转而向身后的狱卒大言不惭地说:“你们看见没?少爷我说不准他光走路,他怕了,只敢飞了!”

  狱卒们又不敢不承少主子的这份情,赶忙拍着马屁为谢文洲铺设了各色华丽的台阶赶着他下似的。谢文洲也觉得没趣儿,抢过狱卒手中的火把自回牢里想看看那将死不死的二当家。

  谁知火光甫扫过二当家蜷缩的侧影,谢文洲便当即吓得脸色大变,眼前的半截人已经无声无息地死了,身子通体发紫,莫名僵硬得像石头,那硬邦邦冲着天的双手半卷成爪,面目狰狞得犹如死去的蜘蛛,叫见惯受刑而死的狱卒们都畏惧得不敢上前收尸,纷纷后退。

  谢文洲此时方才知道,燕空绝非名门正派,他又岂能留这样的人在顾青山身边?

  他打定主意,火把一扔,像离弦之箭般“嗖”的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

  燕空再回到崔家时,天已近破晓,可他却没能在崔老太太的房间里找到顾青山,甚至连崔老太太也不见。他心下不好,去了客房,顾青山也不在。他打转也有三炷香的功夫,竟没遇见一个人。果然都是因着崔老太太中毒,下人都被打发了干净,可如今燕空又该如何寻人呢?

  “姐夫?”清脆的嗓音自他身后传来,燕空怔忪着回眸,金钰早已经蹦蹦跳跳地窜了来,笑道,“姐夫是在找穆姐姐吗?穆姐姐在后山上,我来带你去!”说话间,金钰便像兔子似的蹦远了。

  燕空轻松地跟在她身后,琢磨着“姐夫”这样的称谓,骤然令他心情大好,唇畔甚是难得地带了笑。以至于当他到了后山,看见顾青山与崔锦站在两座墓前时,笑意尚未来及收敛,金钰跑上去凑到顾青山耳边嘀咕了句什么,顾青山便已回身看向了燕空。

  他凛然正色地走来,徐徐的山风拂过两侧巍峨耸立的老松,一座陈旧斑驳的墓碑,一座崭新的墓碑,比邻而居地位于此处的松风之下。墓碑之后不见坟头,唯有一株茂盛的松树,与另一株娇小的幼苗,四下清幽静谧,燕空走来站在顾青山身侧,都能越过这小小的墓碑,看见远处许多系有红绳的苍天老松,沙沙涛涛,铿锵有力。

  “这是……”崭新的墓碑上赫然刻着崔老太太的名讳,而崔锦立在一侧默默拭泪,自然已是不言而喻,但燕空想不通,自己堪堪离开一夜,为何崔老太太便溘然长逝?

  顾青山看出了他的困惑,却未曾言明。只扬手向那松涛深处轻轻松松送出一掌,看似寻常,却在她这一掌尚未送出时,燕空已感到周身如坠入冰窖。万事万物仿佛都迅速地被粘稠聚拢,源源不断的力量滔滔不绝地汇入顾青山的掌中。

  燕空讶然间,掌风霎时如浪直击远处,果决又不失浑厚,张狂又不失内敛。

  燕空原以为这一掌出去,势必要震动山体摇晃,巨石滑落,却没想到顾青山力道之精准,如此霸道的一掌击出,却只不过荡起一缕红绳,红绳的影儿便像是缠缠绵绵的水波,来回在燕空的心头摇曳出恍然大悟。

  顾青山体内的经脉虽说被崔老太太打通,郁结凝滞的气息畅行无阻,但一夜之间也难以有如此遒劲的内力,唯有内功高手毫不保留地传授内力,并且是与顾青山体内的内功是一脉相承方可,否则势必反噬。如此一来,燕空也明白了,崔老太太怎会暴毙身亡。

  “只是崔老太太体内的火毒?”

  “崔老太太传功时,强行镇压。”顾青山叹息着看向崔锦,“我虽无碍,但崔老太太毒侵心脉,这才……”

  “锦儿知道这是奶奶得偿所愿了。”崔锦泪眼朦胧地转身走来,“奶奶这辈子,都牵挂着穆娘子,只要穆娘子安好,奶奶才能心安。所以,穆娘子无须耿耿于怀,这都是奶奶……奶奶心甘情愿的……”

  崔锦止不住眼泪,反而落得愈来愈急,顾青山忙扶住她,递了个眼色给金钰,金钰忙大步走来说了许多的安慰话,扶着崔锦往山下去了。风萧瑟地卷起树上密密匝匝的红绳,掀起层层的红浪,四下骤然阴寒了几分,燕空却见这红绳另有了念头,“此处埋的,可是崔老太太的夫君?”

  顾青山点了点头,又道:“崔家信奉天地轮回之道,人死后焚成灰烬以滋养万物,是而改以松树为象征,此处的每一株松树都是崔家的人,也唯有为家国大义而去的人,方有资格入此松原,而红绳皆是后人对长辈的念想罢了。”

  “念想不断,便是长情。”燕空倏尔捧起顾青山的手,莞尔笑道,“其实我在寻你途中,便已想好见了你要同你索取一句话的。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要到你的这句话,阿珂。”

  顾青山心间咯噔一跳,燕空倏尔深情的注视已叫她红了脸,此刻间更是莫名搅得她一颗心咚咚咚地加速要冲了出来。她像是早知道了燕空的话,却又像是毫不知情,连顾青山自己都说不清,此刻心里的紧张是害怕还是……期待?

  “我愿在此……”俯身靠来的燕空低头埋在顾青山的颈窝里,呵出的热气像羽毛若有若无扫过她的耳廓,低沉醇厚的嗓音泛着一夜未睡的沙哑勾着人的心魄,“当着崔老太太的面,以天为证,以地为誓,与你许诺……”

  燕空一字一字咬得格外清楚,那样的郑重其事,那样的情深意切,顾青山睁大了眼,额头微微低垂抵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款款深情的言语伴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像一道闪电落在她大脑里惊醒了她一直躲藏掩饰的心声——燕空说:“执子之手,白首偕老,死生不弃,敢问阿珂,心意如何?”


  (https://www.daowx.cc/bqge170929/9115513.html)


1秒记住笔趣岛:www.daowx.cc。手机版阅读网址:m.daowx.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