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自由,毋宁死
自沈煜将我绑架来此，已过了两日。不知阿默如何了，是否因寻不到我而着急。
我不能坐以待毙。在遇到复杂的问题时，正解往往是最简单的那个。
沈煜明显没有要放我走的意思，想要出去最简单的就是逃。于是我选择跳墙，却又被不知哪里冒出的人抓了回来。院门外时刻有人把守，下策是只能硬闯了，可又打不过他们。门口的守卫只是不想我出去却没有伤我的意思。
书到用时方恨少，事非经过不知难。此时的我只悔恨当初没跟三哥和阿默多学些功夫。我想下一步，得开始挖地洞了。
关于功夫，阿爹阿娘从来都没要求我什么，我的三脚猫功夫纯属个人兴趣，还是小时候跟着三哥习得的。也是因为出门有三哥罩着，后来又遇到叶秋白和阿默，十几年来也从未出过什么事，仅有的几次事故也从来跟功夫高低无关，一次是六岁上树掏鸟窝摔断了右臂，一次是八岁在闹市包子铺逗狗被狗咬了左腿，最近一次是五年前在药王谷闹着要骑驴，结果被秦川养的驴子踢了脑袋。
为什么叠风楼想要留我在此，是为了叶秋白，药王谷，亦或是阿默的事？可为何又没有任何动作，还大鱼大肉好吃好喝的供着，我想不明白。
待我还在疑惑时，院门开了，沈煜来了，后面跟着阿默。
我一见到有些憔悴的阿默，突然眼睛酸酸的，飞奔过去抱住了她。我说，“阿默，我好想你。”
阿默轻轻拍着我的背，温柔的安慰我道，“没事了，你看我不是找到你了吗。”
我拉着阿默想离开这里，阿默没动，她说，“小夕，我们以后住这里好不好？”她说的很诚恳也很平静，我有些难以置信，不懂她的意思。
我顿时气结，看向沈煜，“是你逼她？”
沈煜一本正经道，“我可没逼她。你可别坏了我的名声。”
我不信，转问阿默，“他说的可是真的？”
阿默点头称是。
我问阿默为何我们要住这里，她不说原因，只问我信不信她。
于是我们便在叠风楼住了下来。后来我们住的这处院子由我提议叫了默夕苑，算是我和阿默的新家。
阿默晚上就睡隔壁屋，让我稍是心安。
沈煜也没再限制我-的-自-由，这叠风楼中我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沈煜隔三差五也会过来，每次来都带一堆东西，有时是好吃的，有时是好玩的。许是觉得这院子太过冷清，后又拨了两个老妈子给我们做饭洗衣。
我每日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练剑。无聊时也会找阿默喝茶下棋。偶尔还钻研下厨艺，给阿默弄点新花样改善伙食。这种情况下沈煜就像是长了狗鼻，总能在我饭菜刚上桌那刻不紧不慢的赶来。一袭白衣未待我请入座，便径直坐在了我身旁，那淡淡的兰香，很是好闻。
沈煜这人，除却第一次见面诓了我一把外，其实我并不讨厌他，相反我甚至有些好奇他的故事，我想等我们再熟络些定要让他讲于我听。
除却好奇，我窃以为他这人长得并不比叶秋白差，反而多了一丝魅惑、一点明媚。人也比叶秋白要暖的多，竟让我感觉无比舒服，无端放下戒心。我想他若是想要我的命，我定已死过千百回了。
最让人有好感的是他每次来都带不同的礼物，冲着礼物的面子我也不好赶他，毕竟受人恩惠。老话说得好，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饭，老祖宗诚不欺我。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了两个多月，我甚至没有注意到，这期间最近一次月圆发病，都没那么难受。
生活仿佛回到了几年前，没有仇恨没有痛苦，只是简单幸福。
直到这天起床，我比平日早起了一个时辰，以往阿默总是比我早起练功，而今一下子不见了踪影。她的床很整洁，显然昨晚没有睡过。理智告诉我阿默武功高强一定会没事的；可情感上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担忧。不知从何时起，阿默竟也有了秘密。
早饭时候，她回来了，身着夜行衣。
她说早上起得早出门散步去了。我将信将疑。即是散步，又何须穿夜行衣。
饭后我们照例喝茶下棋。两局下来都是我输。我耍赖道 ，“不下了不下了，老是你赢太没意思。要不咱们比划比划，你也看看我的灵犀剑法是否有长进？”
阿默没有反驳，冲我笑了笑说：“好”。
我的灵犀剑法还是阿默教的，只是这剑法讲究快，我还不是很熟。我和阿默练习拆招，速度并不太快，以我的功力是绝伤不了她的，她在拆招时下意识的吸了口气蹙紧了眉头，用手护住了肩膀，随即又表现的像是没事发生一样。她的动作很快，可我还是注意到了。
我问阿默是如何伤的，她不答我。
阿默低头讪讪的说，“我有事出去一趟。”她不敢看向我。然后就出门去了。
我知晓她的性格，她若不想说，没人能从她嘴里知道经过。
于是我便去找沈煜想问清楚发生了什么，被他的贴身侍从给拦了下来。这侍从我见过多次，每次沈煜来默夕苑都带着他，我听沈煜叫他阿爽，年纪我和相当，看得出他对沈煜很是忠诚尽责，莫说开后门了，前门都不给我过。
无奈，我只得无功而返。对面的人与我擦肩而过，我并未留意。
走了几步，那人突然回头叫住了我，“你就是那个程夕？”
我不置是否，不知他想要做什么，反问：“你又是谁？”
那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样貌平平但也算面容白净，中等身材，微皱的眉心有两道竖纹。让我不寒而栗的是那双眼睛看似睿智却透着狠辣阴鸷。
他露出轻蔑一笑，有些鄙夷的看向我：“奉劝你，转告楚默羽好自为之，既然入了叠风楼，就乖乖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楼主保得了她这次，可保不了她下次。” 顿了顿，他又狠狠道：“至于我，--哼--，我是她楚默羽的主子。”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进了沈煜院中，只见阿爽对他行礼，他理都没理，我听到阿爽叫他卓爷。
我和阿默自住进默夕苑后，她曾与我说过，这叠风楼上任楼主是千机老人，这千机老人有三个徒弟，沈煜排行第二，接管了楼主之位通管全局；大弟子叫林卓，是叠风楼叠部主人，专门负责暗杀行动事宜；三弟子名叫萧世同，叠风楼风部主人，专门负责情报。我想今日见到的那人定是这林卓了。
我不喜欢这林卓，他给我的感觉是不寒而栗。
我虽愚笨，但也知晓那林卓的意思。我不明白的是一向把自由看的很重的阿默为何会答应加入叠风楼。
江湖上有很多杀手都是隶属于某些组织，比如叠风楼，比如落寒宫。可阿默是个例外，她从来都是一个人，不属于那些门派组织，从来无需对他人低头。她的风采是即便沉默不语也能感知到的沉稳和潇洒，自信而帅气。
我记得阿默曾于我说过，做杀手可以有缺点，但绝不能有弱点。缺点虽可能致伤，但弱点却是致命。
我不知道自己怎会突然想起这句话，只是顿感压抑。我有些害怕，害怕自己就是那个弱点，那个让阿默失了自由的罪魁祸首。
我终究还是来找沈煜了，这次阿爽没有拦我。
我问沈煜，“是不是因为我，阿默才听命于叠风楼？”
沈煜说的很平静，“我答应过她不能告诉你。”
是了，若非为我，又何须瞒我。这一刻，我知道了，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顿时，潸然泪下。
记得前几日吃饭的时候，沈煜问我，什么是生活。
我微笑答道：“简单一点，再简单一点，这就是生活，我向往的生活。”
沈煜微皱着眉头，他说：“生存即苦难，活着即炼狱，没有你说的简单，我们都无处可逃。”
顿时鸦雀无声。最后还是阿默岔开了话题这才过去。
当时我还觉得很是奇怪，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扯到这了。现在想来也许从我们住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知晓了我的事。
看到我哭了，沈煜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递给我一副白色的手帕，那帕子绣着一朵木兰。
他有些慌乱：“我最是见不得女孩子哭了，你一哭，我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他后来说了些什么，我记不得了。我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出了他的院子。我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乱了思绪。
午后雷声滚滚，大雨瓢泼而至。不知不觉我又回到了默夕苑，浑身湿透，一路无语。
只是曾经那些烦恼造就的沉默不同于此时痛苦酿就的无声。
我很是痛苦，比承受那千夜噬魂散更痛。
阿默撑了一把伞，站在院门外，她在等我。
我想下雨真好，至少阿默看不到我的泪水。
我从不在阿默面前流泪，不习惯在她面前喊痛，没有人知道我经历过什么挣扎，我只是安静，平静而痛苦。痛苦甚至不见了，因为，我就是痛苦的化身。
而那天我不知的是，不远处的身后，有个身着白衣有着淡淡兰香的男人，没有撑伞，跟了我一路。
阿默帮我换下湿透的衣裳，拭干了我的长发。
桌上放着煮好的姜汤。我喝了一口，很是热辣。
我问阿默，“留在此处可是为了千夜噬魂散？”
她没有回答，我知我猜对了。
我有些生气，又有些心疼，“阿默，你要把我置于何地？我的苦难由我一人受着就够了。用你的自由换我的苟延残喘，不值得。”
她不说话，也不看我的眼睛，只是静静地听我说。看向门外的雨还在下。
我淡淡道，“生命一定会有终结。我想你开心自由的活着，哪怕是我死了。”
这是我第一次正面提起死亡这个字眼。我不是怕死，只是担心这个话题引起的回忆，担心我会忍不住想要仇恨。我们总以为可以把仇恨当做武器，去攻击伤害过我们的人，却不知这武器是一把没有剑柄的利刃，当我们去伤害别人时，也伤害了自己。我并不担心自己，只是担心这利刃波及到我爱的我在乎的人。我想放弃，放弃仇恨，拥抱简单，然后等着一切结束。可是，我不能。
如果有天我死去了，就像人人有过幸运和灾殃，我希望认识我的人知晓，从生命的初始直至英年夭亡，那震撼人心的至善至美，一直潜伏在我的周遭身旁，为此我感激他们。
阿默突然看向我义正言辞的说，“我可以接受失败，但绝不接受放弃。”
我苦笑道，“现在我这条命，就像历劫飞升前，已经进入倒计时，就等升天了，没有什么放弃不放弃的。”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
我沉思道：“阿默，是你让我的生命有了意义，没有你我不知如何撑下去。如果我的生存让你失去了自由，那一切都毫无意义。比起毫无意义的生存，我宁愿立即死去。”
阿默哭了，像个孩子一样，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如此哭。而我也跟着哭了。
如果一个人的笑容能让你感到温暖，就不要让她再哭了。
我走过去抱她入怀，为她拭去泪水，无需再言语。
静静地，我们拥抱着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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