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活境
正想着，迟遇的声音传来：“确实是幻境。”
从玉华山一路走来，除了景色变化，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这活境非常巧妙地嵌在了真实世界中，甚至什么时候进入的都不清楚。庄风能够识破，也只是因为前不久才从死境中走过一回，对那种虚幻感比较敏感而已。
山林沉闷郁人，两人沿着石阶向上走，没过多久，眼前就开阔起来。
一片校场残迹。灰白色的砖石间冒出许多草芽，细细小小，勉强有点生气。校场前方边沿处是一座高台，高台上落了几根铁链，覆了一层橙红的锈迹。
“这个施术者还挺细心的。”庄风看得仔细，先前的疑问愈发深刻了。“弄这样一个幻境到底做什么用？既不伤人，也不放人走，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不，也许留了出口。”迟遇说了这一句便御着清和剑到了高空。远处山林连着山林，石子小路掩在其中，通往深处，依稀能看到各种屋室的一角。
庄风没弄懂这句话的意思。他站在高台仰望上空，只见白衣被风轻轻拂动，留下一个清肃的背影。
迟遇远眺一会收回目光，低头望着庄风，伸出手：“上来。”庄风立刻御着剑飞到齐平的高度。
“去那边看看。”迟遇指着一处峰顶的建筑，巍巍而立，看起来像是收藏典籍之处。
的确是藏书阁。上下五层高，整体呈黑褐色。残旧的匾额上落着“天道伏渊”四个字，不知是何意。
等到走进去才知这阁楼的颜色为何如此奇怪。从外面看不太出，站在藏书阁里面一眼就能看到许多书柜的残骸，被大火焚过，漆黑的朽木杂乱无序地散落，一本书也不剩。
两人又花了一个多时辰将平逢各处的房屋建筑走了个遍，几乎哪一处都被火烧过。外面看着还有形状，内里一塌糊涂。
转了一圈又回到了校场高台，没找到像是出口一样的地方。
庄风问道：“现在该怎么办？”他心中其实在揣测当初破掉死境的那个办法，不知用在活境上行不行。
迟遇拔出了清和剑，剑身纤长，银光掠影。庄风虽不知清和剑择主的准则，单从外在来说，它跟迟遇确实是般配，那种清隽矜贵的气质，多一分嫌冷，少一分落俗。
“那就破个出路来。”
话刚落，银剑上已经聚起一道逼人的灵力，灵压刺得空气沙沙作响。还未见迟遇有别的动作，就听到天边遥遥传来一声：“且慢。”
庄风侧首，一人一剑正向高台飞速而来。迟遇看过去，没有多考虑便收了剑，对庄风道一句：“人来了。”
这意思是，早知道会有人来？
御剑的人一身白衣，落了地后，径直走到迟遇面前，施了一礼：“原来是清和仙君。”又向庄风微微颔首，庄风才看清这人面上覆了一张玉质面具，冷白色，从前额划过鼻梁，落到左边下颌，将左脸尽数遮住，连眼睛也不例外。
“在下任清风，来送二位离开。”
这人身如玉树，礼数周到，举手投足如尺子量过般端正。只是，一来就报上姓名，那还戴着面具作甚？
迟遇道：“这幻境是你所设？你是哪一派的修士？”
任清风语气无波无澜：“幻境不是在下所设，只是受人所托，将误入幻境的人送出。在下无门无派，不足挂齿。”
“既然要将误入的人送出，又为何要大费周章弄这么一个幻境？”
任清风不答。面具没遮住的半张脸露出清晰流畅的下颌线条，唇角平直，眼睛如黑色珠玉，端一副从容冷淡之态。
似是料到他不会回答，迟遇右手握上腰间佩剑，淡声道：“你不想说，若我强破此境该如何？”
“传说清和剑不可阻挡，在下也只能尽力一搏。”便也抽出佩剑。这剑寻常之姿，毫无特色，就像随手从一堆凡剑中取出的一把。
庄风终于从旁观角度看到了迟遇使剑的情形。先前心中按压下去的激越振奋又慢慢复苏，尤其此时这个叫任清风的对手水平比自己高不止一星半点。
双剑碰撞发出金石之声，幻境中沉闷的空气被激烈的剑气击碎。两段白在交锋中化成跃动光影，庄风的目光堪堪能捕捉到。
“你是问霞修士。”迟遇一剑挑飞横到身前的剑，后退几步，脸色沉了几分。
任清风缓步将剑捡起，唇边露出一个笑来，又不像是笑，更像一个毫无意义的表情：“是了。在下很久之前确实曾在问霞山修行。”
修士离山这事儿不常见。因为换个说法，就是叛山而走。若从此脱离了修行界就罢了，若是再拜入别的门派，那面上就太过难看，尤其问霞这样极重声名的大派，弟子没了，必然要好生寻找一番，弄清缘由。
迟遇默了一会，听任清风道：“清和仙君，您今日就跟着我离开罢。其他我不能同你多说什么，但总归这幻境不曾害人，您就撒手一回，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好。”迟遇应道，“我再问一句，萧停——你认识不认识？”
任清风停顿了片刻，虽然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可庄风仍旧察觉到一瞬间的迟滞。当然，他很快恢复常态：“认识。不知他怎么了？”
“他如今被拿住，关在青冥。”
“既然被拿住，那便凭青冥山处置。”任清风拂袖，“清和仙君，这边请。”听之观之竟是不再有动容。
默不作声行了一路，终于在一条步道前停下。任清风示意前方：“二位顺着这条路便能离开平逢。”复又双手相叠俯身拜别，自行御剑而去。
庄风看这步道，同上山那条石阶没什么分别，不由想到误入幻境的人，运气好的话走着走着就能出去。这下就更显得设这个幻境像是多此一举。
可是，就这样离开的话，那这一趟来平逢是干什么来了？他的郁闷写在脸上，迟遇边走边道：“你对幻境了解多少？”
庄风低头思索一会：“死境需找到活物才可离开，也可用灵力强破。活境没有解法，只能由施术者送出。”
“这些内容每家藏书上都有记载，更多的情况就少有记录。你可知幻境通常用来做什么？”
“困住敌人、迷惑敌人，”庄风回头望向身后的沉寂深林，忽然想到什么，惊道：“或者用来遮掩现实。”
迟遇点点头，露出一抹赞赏的笑来：“创造幻境最初的意图就是为了迷惑别人。由迷惑而起，可以衍伸出不同的用处。平逢山这一处的活境不伤人，还把出口设置的如此自然，只能有一个可能——有人不想让外人接近真正的平逢山。”
“所以任清风才要阻止幻境被破？”
“不错。”
“那也就是说，活境同死境一样，也是可以强行破掉？”
“不，活境无法被灵力突破。”
庄风不解：“那为何……”
“是因为这把剑。世人叫它清和剑，它其实还有另一个名字——天道。”
程净曾说——天道之力，雷霆万钧，不可反抗。
迟遇不再多说。庄风想到一点，问道：“那为何答应他就这么离开？”
“知晓此处是幻境，再联系眼前所见，我便对这幻境存在的理由有了大概推测。用清和剑只是为了引他出来确认一番。”迟遇摩挲剑柄，转过脸去，望着别处，“你记得我先前跟你说过，我曾受伤休养。如今要强行使用清和剑的天道之力，情况会很糟糕，只能先退一步。”
落在庄风耳中的声音轻飘飘的，几乎有些不真实感，他接口道：“若是不方便的事，不必同我解释的。”
迟遇说：“你问了我，我不想瞒你。”
“哦。”庄风有点呆住，之前藏在心中的疑问又冒出头来。他总觉得，迟遇似乎认得他，而且认识很久了。他不曾掩饰，也不曾解释。
庄风心中有个小人在抱臂思考，难不成，自己是迟遇丢在外面多年的孩子？这么一想，胳膊上陡然起了一层疙瘩。这想法太可怕了，忘掉忘掉赶紧忘掉。
离开平逢山，又到灵剑派走了一趟，毕竟当时情况实在匆匆。面对热情依旧、丝毫不介怀的兄弟俩，庄风曲起指节触触鼻尖，有几分不好意思。
连平逢的真容都没能见到，自然也不谈替灵剑派寻秘籍一事。而且，幻境里的藏书阁已付之一炬，怕是就算见到真的平逢，也是找不到了。
宋泽率着诸多弟子一同向迟遇行礼：“当日恕弟子眼拙，未能识得清和仙君与清和剑。”
迟遇颔首，语气淡淡：“无妨。”
庄风在一旁瞧着他们近似闲聊的交流，恍然发觉迟遇并不像他的样貌那般使人生出疏离感，他说话既不热络也不冷漠，恰到好处一样，却不是刻意的那种。怎么说呢，庄风在心中努力形容那种感觉，应该就像是水起波澜，山卷松涛，自然之势，不作雕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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