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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章文伯


  章文伯

  公元2010年6月明媚的一天,群山环抱的黔江小城,民族第一中学初一3班的教室里,坐着我的第四届学生。

  toseeyou!

  我,来自太阳系外一颗你们不知其名,我也不知其名,距离地球数亿万光年的行星。嘿嘿,猜猜我是谁?

  我潇洒地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我的名字: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你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认识各位是我的荣幸!我在民族一中初中部任职已有十四年,有的是教学经验和学习技能,同学,我想告诉你,不管你想不想学,不管你爱不爱学,在章某人的悉心教导下,每个人都会成为尖子生!同学们,有没有信心?

  台下一片轰动:有!

  抱歉,底气不足,我没听见!

  有!有同学开始干咳,想必是用的假声。

  那好,同学们,现在我们开始上课!

  起立!

  老师好嗷……

  同学们,请坐下。上课必须认真,搞小动作我全知道,我来自外星,我有特异功能!说罢,我右臂一挥——灯全部熄灭。(温馨提示: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读者切勿模仿,谨记!

  叶钟:

  他好像无意个人卫生,身上总有一股汗味儿,令人闻而止步。

  他体重不到一百斤,却胖得不像样,原来是虚胖。

  他爱啃鸡腿,我每次驾车驶过油星四溅的小吃摊,都能看见他,他还热情地问章老师要吗。

  他是班上最聪明的一个,却也是最不肯努力的一个。

  他爸是名环卫清洁工,每天起早贪黑地忙活,管不了他。于是他每天晚上都去泡网吧,第二天,学校未开门他就来了,到教室睡觉度过早自习。他爸给我打无数次电话反应情况,我也无数遍地劝告指责甚至殴打过他,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每天放学照常上通宵。后来,他爸就不给我打了,因为他爸也不好意思了,于是他爸亲自动手了。

  他数学原来是满分,现在却不能及格了,天才和蠢才他都当过。他一上课就呼呼大睡,“哈喇子”淌在桌上一大摊。我终于见不得这种情形,顿时只想打人。一把拎起他的衣领,然后三拳两脚,他就滚出了教室。我关上门,转身,看见我的学生们一个个瑟瑟发抖,都低着头,不敢看我。

  最后一次,是他在网吧惹了事——和几个社会上的青年打起架来,结果瘸着返回学校。我恰撞上了鼻青脸肿、浑身血迹的他。

  办公室里,僵持三十分钟,对我的询问,他一言不发。

  我对他说,叶钟,你走吧。章老师管不起你!

  他仍然一声不吭,双手一摇一摆,就走了。他走得真是潇洒呵,可他留下的团团的背影,从此却总是触动我的神经。

  后来,我每次驾车驶过小吃摊,发现摊主还在,却未见着他啃鸡腿的声影。

  社会沧海浮沉,这个没娘的孩子,哪里会是他安身之地?我会不会谋杀了一个少年?

  周兴国:

  我查过他的户口,他是个地地道道在城里长大的孩子,会说标准的普通话。

  他有一张方方正正的脸,脸上写着刚毅和青春热情,还留着个小平头,是个英俊的少年。

  他读小学时,就很出名,他成绩优异,言谈大方,管理能力非一般人能比,他连任了六年班长。

  进初中,他成了我的学生,无需投票选择,我破格封他为班长。他仍然富有口才,“课改”期间,他讲题生动,化高深为通俗,班上没有任何人不懂。成绩方面他只超过刘小川一次,但那却是刘小川两年都不曾达到的高标——那次他是年级第二名,和第一名同分。

  他的写作水平也非常人所了解——连续两次参加市级征文大赛,连续两次斩获一等奖。这一点,刘小川和吴悔也非能比,除了一个人——王蕊,只可惜,这孩子从不参加征文比赛。

  他接近于全才,他是我的得意门生,所以我希望他别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事情上——学业为重。

  那就是他的缺处了,人无完人,他也是个中学生,对青春有着踊跃的幻想。他的理想过于飘渺——想现在就成为作家,就像郭敬明那样的名人。

  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郭敬明的。我冷冷地甩给他一句。

  他置之不理,叛逆到了极点,至少有十次,我发现他在我的课堂上写他的小说。我忍无可忍,他已严重逾越我的底线。我命令他,把这堆东西撕了,社会不需要你的作品。他举起手,捏成拳头。终究,他闭着眼将自己的心血手稿撕成了碎片。

  或许,我伤透了他的心:他的成绩开始下滑,他置若罔闻;他迷恋小说,迷恋下棋,书我收了一本又一本,象棋我缴了一盒又一盒。最后,他竟把中国古人智慧的结晶——围棋也带来了。

  棋子是新的,用篾青编的古典笼子盛着,笼子精致洁白,视觉感受到某种柔软度,想必价值不菲。我问他,成交多少钱?

  一百二十元。

  我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他高傲的鼻子,你会下吗?

  会。纯粹是不屑地回答了。

  我说,很好,把棋带在办公室来。

  他双手各托一笼,一笼黑子,一笼白子,无惧地走进来。我退出电脑斗地主的页面,盯着他的脸,看了又看,还是说出了口。

  我和你手谈一局,你输了,就立马滚蛋!你赢了,我就在全班同学面前向你赔罪,你从此安心做你的作家。

  好!他抬起一双有力的眼神。

  他代表少年,年轻气盛,攻势猛烈,摧城拔寨;我是成年人,老成熟练,见惯不惊,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退为进。

  他输了,我感到可惜。我并没有刻意围他,是他自己堵死了自己。

  现在——你是要留下?还是——我的喉咙在沙哑。

  我滚蛋吧。他想竭力克制住自己,却还是哭了出来,眼泪流过面颊,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像蚯蚓爬过。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

  ——我滚蛋吧。浪子不回头。

  他刚要跨出办公室的那扇门,却蓦然回首,看见了老泪纵横的我。他的泪仍在流,他成了个脆弱的女孩子,说,章老师,我留下……

  但是他虽败未犹荣,一退再退,连第四名都快保不住了。或许是一位文学巨星的陨落,从此世界上多了位平凡的人。

  或许,是我做得太绝。每至深夜,我总扪心自问,也许他才是对的,他那堆破碎的手稿挤在我的桌肚里,拼凑起来,其中闪耀的惊人才华确实时时将我震撼。

  那时便会心如刀割。我可能谋杀了第二个少年。

  刘小川:

  他个子不够高,而且很瘦,病态的瘦。也许因为家境贫寒,他总穿着单薄的廉价外套。

  一开始,其貌不扬的他就给我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报名那天,我们都不认识,他坐在教室里大口大口地吃着零食,见我了,手忙脚乱,不知把零食放在哪里。

  鉴于他是李主任招来的“优等生”,我让他做了名小组长,算是培训试用,看他以后表现。

  他表现得不错,兢兢业业,踏实谦虚,使所在小组的平均成绩排列班上第一。而我那个不争气的侄子——祝冰恰好违纪,于是我就让他顶替了祝冰的副班长一职。

  但他始终带着乡下孩子的木讷和胆怯,还有一种我最反感的毛病——爱慕虚荣。

  一次,我兴致勃勃地讲解一道难倒了万千学子的中考题,我预计班上能凭实力做对的也是凤毛麟角。我问,四个选项中有选A的吗?全班没有一只手。写了两次板书,配上我的激情讲解,终于大功告成。我再问,A项是正确的,有做对的吗?

  他颤巍巍地举起了手。

  我简直有些惊讶了,刘小川,你刚才怎么不举手?

  我,怕,错。他的声音和他手一样抖。

  哼!我习惯了对某些事情一声冷笑。再不看他,丝毫未顾及一个孩子的自尊。当然,他是我的学生,虽然我不太喜欢他的作为,但我有职责改变他的陋习,为了他能与同学们正常相处,为了他成为一个正直的人。

  要想别人改变对自己的看法,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的真诚去感动别人。

  我记得那年国庆节的文艺汇演,我的班有一个节目《红岩》里的一个小片段,那里面有一个特务,本该由黄果演的,但他就是不给力。我好话歹话说尽,还是不行,真没有这么倔的学生。那就换人吧!我年轻时比他还要犟呢。但是换谁来呢?谁愿来捡这破碗?

  叶钟那时是班上节目策划人,他说,让我去找刘小川试试。

  果然,刘小川很快就来了。他不需要缓冲,直接就进入了角色。他演的只是一个配角,话也没几句,但他很认真,像我国研究神七神八载人飞船的科学家那样一丝不苟,即使只是一句台词、一个眼神、一次走步,他也用心揣摩,并反复比划着……

  等到真正演出那天,我成了一个小孩子,坐在台下,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大人般的表演,如痴如狂。有人在说,他简直演绝了!他简直喧宾夺主成了主角!他让我又爱又恨!他简直超越了前人,而恐怕后无来者!而我此时已被他纯真的心灵,倔强的个性和朴素的品质感动,当看到他和同学们相拥一团时,我脸上已是珠泪涟涟。

  他赢回了自己的尊严,也赢回了我对他的期望。

  他成绩一直很棒,却始终不能再往前走。

  人最大的敌人往往就是自己。他突破不了自己,我要帮他,实现他的愿望。

  他是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和许多学生一样,期末考试即将来临,他却还在玩手机、听音乐。我缴了他的手机,说,改天来我办公室找我要。

  转眼也是两个月,他迟迟不肯来,是的,他倒比被缴手机的一般学生要聪明,通常情况下,那些学生不知哭哭啼啼找我要了多少遍了。不过——哼,小子,想跟我斗,你还嫩着哩。

  某天晚上放学后,我因为一身轻松突然想起了这个事儿,便调侃他说,刘小川,你的手机还要不要,不来拿我就换盆子哈。

  他来了。踏进办公室无声无息,静立在我身旁,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嘿,我假装没看见。

  待我品完一口武陵仙山自产的富硒佳茗,咂嘴饶舌,羽化登仙。我转过身,才看到他,问,你来干什么?

  拿手机,章老师。到底有些心虚。

  同学,你城府很深啦!“私藏”手机这么久,什么时候买的也不告诉我一声?

  他无语。

  不早了,回寝室去吧——等语文考上了140了,我就给你手机。

  他便很知趣地走开了。

  末考的语文题,偏怪了一些,他也得知了自己的分数,然后乖乖地到办公室向我致歉,对不起,章老师,我没达到你的要求。

  嘿,是你的学校,不是我的,和我的要求没半毛钱关系。我把手机放在桌上,朝他挥挥手——你拿走吧。

  他这个孩子不吃硬的,但我也决不会拣软的喂他吃。对他这种,最好是软硬兼施,这正是我的拿手好戏。

  他喜欢钻研难题,我就满足他的爱好,家里有许多中考复习资料,语数外各科都有,搁着也是闲着,估计之前的他刷得差不多了,我又捎两本给他,他是个不善于表达的孩子,但从他的眼睛里,我已领略了他的谢意。他还爱看书,特别是经典名著,遇到难以消化的却硬要一口吞的骨头,他就带着本本向我请教。我喜欢勤学好问的学生,更关注乡下来的有志青年,即使我很忙,也会乐呵呵地答复他的问题。每次他听我讲完,便会不住地点头,长长地“哦”一声。

  必须的,不能让一个学生娇生惯养,我也决不培养出温室里的花朵,任他自由生长,必要时给他施展压力。他老是犯错误,或弄坏了班上的拖把,或追逐打闹爬窗户,或当面训斥,或考试失误,或在小卖部买零食……每每这时,我都会抓住机会,或当面训斥,或“文绉绉”地旁敲侧击,弄得他不大爽快。哈哈,一个老师要捉弄一个学生,又有何难?我就是要让他多受点磨折,这样才能突破自己。

  在逆境中追梦,在磨折里超越,现实并未使他那颗躁动的心停下,反而跳动得更加规律有力。他不改本色,依然故我,狂妄不减。

  他也许自知自己作文水平不会高于吴悔他们,却在自己作文本前添上“满分”二字,每当我批阅他的作文看到这俩字时,便会心一笑。他的作文构思很妙,情节跌宕,长于抒情,结尾戛然,颇有欧亨利之风。只是比起周兴国和吴悔他们,他的略输文采,而且有些地方铺垫得过于冗长,有的转变又过分生硬。但他从未认输,每次在作文探讨会上。他都自告奋勇,积极地向同学们展示他的“佳作”,抛砖引玉。他自诩满分,同学们可不大赞成,有瑕疵的地方,他们会义正言辞地指出,决不留余地。沉思中,我挺欣赏他的作风——这个小刘小川,多么像年轻时的自己啊!

  学校模拟外地进行了教育改革尝试,强烈要求改变老师给学生硬灌知识的现状,而要让学生自主快乐地学习,形成教学互动,提高教育水平。此后多数时间,我都让学生们自己讲给同学们听,他们听了,该补充的补充,最后由我作总结或点拨。有一次在讲练习试卷时,遇到一道开放性试题,说的是根据绰号填梁山好汉的名字,六六三十六个空。同学们平日的课外阅读课太少,读了也不太去记的,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敢瞎充好汉。

  我说,是好汉就上啊。

  周兴国和吴悔跃跃欲试,都上台来,念出了自己的答案。但两人的答案,相结合,也没有全对。

  在九班可有六个同学全对哦,我失落地走上讲台,准备校正答案。

  也是这时,刘小川大喝一声,章老师,我来!

  全班安静下来,看着他的表演,他抑扬顿挫地说出三十六个名字,三十六条好汉一一对号入座。我故意为难他,让我再考你几个试试?

  他眉毛一扬,胸膛一挺,这有何难?让我给你背一百单八条好汉都可以。

  台下一片惊呼,你背!你快背!

  天魁星呼保义宋江天罡星玉麒麟卢俊义天机星智多星吴用……

  天牢星病关索杨雄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天暴星两头蛇解珍……

  地兽星紫髯伯皇甫端地微星矮脚虎王英地慧星一丈青扈三娘……

  地察星青眼虎李云地恶星没面目焦挺地丑星石将军石勇……

  …………(这节课就这么过去了)

  章思略:

  他叫章思略,是我的独生儿子。

  思略是文思、武略的合称,因为在他刚出生时,我希望他文武双全,文如包龙图断案,明察秋毫;武如岳鹏举出征,决胜千里。当然,这可不是封建思想。

  在我当了他十三年父亲之后,我对他而言,又多了个称号——老师,当然,他也多扮演了一个角色——我的学生。我很担忧他,照顾她,鞭策他,鼓励他,我真心希望他能努力学习,将来干出一番新天地。最好呢,考个剑桥牛津,圆满我此生也不可能完成的夙愿。

  可他小时候是个笨孩子。我和他妈为了生活不得不四处奔波,很少有时间去关心他,询问他的感受。我从没给他买过玩具,他五岁时,我就把他关进了学前班,当时在城里很难找到一个像样的幼儿园。他反应拙钝,听不懂老师说话,上一年级时,还不会数手指头。每次开家长会,我总要和他一起挨他老师的骂——你也是老师啊,你怎么教的孩子?二年级期末考试,他得了两个零分。我实在没有办法,就又让他去读一年级。为了生活和前程,我牺牲了他的童年,他毫不反抗,每天就背着“米老鼠”默默地上学去,看到别的孩子个个欢天喜地,我心酸孔疚,我深深感受到作为一名父亲肩上的重重责任。

  找遍了各种亲戚关系,踏破了许多办公室的门槛,两年后,我才在教育部谋到个职位,工作才算固定下来。第一年底共得薪一万四,干得好再逐年增加,类似于业务提成。我也是蛮拼,生活才勉强与富裕挂钩。思略他妈也不时弄点手头活儿,一月能赚□□百块钱,但多数时间是用来陪他;我每天一有空,也和他谈谈心,沟通沟通。他非常高兴,问什么答什么,我和他妈就夸他,他就笑。父亲节那天,他送给我一张做工粗糙的贺卡,说,爸,你的节日快乐!我那次感动哭了,抱着他狂吻,儿子,爸爱你!

  不知怎么,后来他的脑子就开了窍,三年级下学期时,他破天荒地考了个全班第一!连他原来的班主任也说,原来又是个小爱迪生!从那时起,我便找回了做父亲的尊严,从此,他便成了我的骄傲。直到小学毕业,他一直都是第一名。刚上初中时,他的英语还得了个满分。呵呵,于是我又把剑桥牛津梦提上了日程表,如果他能圆我夙梦,那也是光宗耀祖,我章家祖坟就冒青烟了。

  但天总是不遂人愿,孩子往往也不会按照父母父母给他们安排的路线走。人生总是丰富的,自己想过的才是最好的,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强扭的瓜总不会太甜。

  上初二了,他的成绩却没多大进展,一直被刘小川和周兴国挤在后面。我一面用言语鼓励他,一面用实际行动辅助他,但直到有一天,我发觉了他的不对劲,他变了,连我这个做父亲的,也不理解他在想什么——青年的世界里总有那么多神秘得难以捉摸的东西。

  你是大英雄啊!加油啊!

  什么狗屁大英雄?英雄生错了时代就是狗熊!

  我惊愕不已:你怎么说这种话?你难道怕了他们吗?

  他们是谁?值得我怕吗?他像在质问我。

  你到底怎么了?思略!

  无可奉告!生平第一次,他顶撞了我。

  无法谈判,更无法沟通。我一直留心观察他,却硬是觉察不出个所以然。

  父子一直闹矛盾,不和地过了半年,初二也结束了。他对我说,爸,我要去补课。

  去吧。要不答应他,他又该使牛脾气,同我较劲到底。这孩子不像我,他妈说,除了这点犟脾气。

  他每天很早就出门去,却不去学校,而是在街角等待,等到和一个女生一起去去学校。那女生长得很漂亮。这是他妈告诉我的,因为她每天早上都去买菜。提起那个女生,我大有怕她把思略拐入歧途的忧虑,想起他在上课时老斜着眼睛的情形,他的一切对我而言看似不正常的地方都自然地串联起来,我瞬间明白了她是谁,他是在看她,他喜欢她。

  她确实是个漂亮的女生,而且成绩优异,招人喜欢。思略他妈告诉我,这姑娘人不错,孩子们的初恋,你就不要插手吧。我狠狠白了她一眼,我不能把我的孩子托付给她。中学时的恋爱被学校视为异端邪俗,身为堂堂班主任,我也是比较不能忍受的。也许它是诱人的果子,但毕竟只算秋末的青涩幼果,脱落酸会挽留它吗?它能看见来年的春天吗?

  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靠近了趴在窗前看街灯的他,车流如织,无数的光点像夏夜里无数的萤火虫,给人安详和平静。我把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上,感觉到了他的肩膀的宽厚与结实。我说,思略,爸给你说些事情,你要如实告诉我,不准生气。你是不是喜欢着一个女孩?

  本来着寂静的灯火夜也压不住他内心的浮躁的,听了我的话,更慌了饺子,他支吾其词,爸,没,我不喜欢她的。

  我扑哧笑了一下,思略,我哪里说她了?

  他立刻红了脸,犟脾气无影无踪,倒转身变成了一个害羞的女生,是,爸,我喜欢她,爸。这几个字简直像梦呓了,我几乎听不清。

  那,她喜欢你吗?

  喜欢,她说,我若一直在,她便一直爱。

  傻,那要是她不在了呢?

  爸,不会的,我相信她。

  思略,喜欢一个人是一种责任,你能担待多久呢?她又怎能给你保证呢?

  心中留下的那份牵挂便是永恒的保障。

  谁告诉的你这些句子——忘了她吧,你还是个孩子。

  不可能的,爸,孩子也会坚持做某些事情。

  还记得你原来那个手机吗?

  记得,爸,我把它丢了,后来你给我买了一个iphone5手机,我很喜欢它。

  那你为什么又喜欢上了iphone5,原来那个手机,你很满意的。

  因为它比原来那个好。

  对,等你长大了你会遇上更好的女孩的。

  爸,我同样记得你原来告诉我的那个关于苏格拉底让他的学生采摘苹果的故事,我不是贪心的人,这辈子我认定她一个,即使碰上更好的,我也——吴悔!

  爸再给你讲个故事——这是一个与爸有关的真实故事,听不听?

  听。

  二十三年前,我像你这么大。我也像你这样,喜欢上了一个同班的女孩子,我们也曾山盟海誓,生死相依,还互相以学业勉励,许愿要同时考进剑桥或牛津大学。不过——命运的巨轮将美梦碾碎,后来查出她有病,肝癌晚期。她父母知道,我也知道,我们都瞒着她。半年的余生对她太不公平,为了让她快乐地离去,我编织了一个生命中最善良而凄美的谎言。让她开心,我强装不哭;陪她笑,惬谈星海幻梦;喜欢她,每天给她写一封情书。她的身体已有诸多不适应,她却高兴得每天强撑病体给我回信。一次我们在上课时传的信,被值班领导当场抓获,他还向同学们大声宣读了我们的情书。我像做了一件见不得人的事,不敢再踏进校园,谁知第二天,她就投河自尽了。我忍辱含羞,活了下来。

  爸,你很可怜。

  十六年前,我遇到了你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叫闪婚,便有了你。当年那个女孩投河的遗址已被今天的民族一中覆盖,而那个女孩已从我的脑海里擦去了。也许这是种悲哀呢,在我像你这么大的岁月里,竟没留下多少回忆——呵,突然想起了蔡骏的演讲——“是谁谋杀了我们的似水年华”。

  爸,你骗了她。

  又过了五年,我已是一名骨干教师。历史的镜头重现,也是在课堂上,我缴获了一个男生给一个女生写的情信,十多年前的仇恨一瞬间充斥着我的脑海,我想……

  爸!你不能那样做!

  对,我不能那样做。我脑海中那位女孩已逝去的身影瞬间清晰地浮现,她的容貌如十多年前一样,只不过多了一对天使的翅膀。她对我默念了几个音节,我听不懂,却明白她的意思,我立马软下心来。我把那对传情书的学生叫到办公室,厉声呵斥,你们要再不断绝来往,我就把这封书广播给全校学生听……

  章文伯,你不能那么做!那个女生是个急性子,她大叫一声,令我腾然站起。女生爬上窗台,无所顾忌地说,章文伯,你敢念,我就跳给你看!她没有跳,因为男生抓住了她。但是,我很想跳,也许我早该跳了……

  讲完故事,我眼圈已经红了。然后是半小时的沉默,父子俩的心都被沉默渐染,陷入内心的忏悔和痛苦,或许还有些恨意。

  爸,给我一个月吧,我应该能忘掉她。

  好,爸给你,多久都可以——

  但是,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我答应你。

  我决不去考什么剑桥牛津!

  吴悔:

  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这毋庸置疑。白瓷般的脸蛋,纤细的双手,一身素雅自然的着装,总能给人留下不一般的印象。

  她说话总是和风细雨,清晰的字腔里流露出非凡的自信:一举手,一投足,同样流露着别人少有的淑女气质。

  她看起来很单纯,实际上心机很深,估计后宫穿越剧看得不少。她很会和同龄孩子搞好关系,看吧,那一群漂亮的女生像星星捧月般把她围在中间,衬托出她的独特高雅。每次见到大人,她都会甜甜地说一声,老师好,老师再见。她的声音就像美丽的铃声,悦耳动听,让每一位听到的老师都会忍不住还给她一个微笑。

  有时候,她向我问好后显得很激动,好像还有什么话要说。我问,吴悔同学,你有什么事吗?她总甜甜地一笑,哦,没有。后来我从思略那里得知了她的一些秘密便明白了她的口型,我大致猜得出她想说什么。所以每当她欲言又止时,我便会板起一副面孔,将她已到嘴边的话堵住,让她自己嚼碎,再呑回肚里。因为我怕她叫出那个称呼——那个称呼绝对叫不得。

  她除了拥有许多优秀的品质,还拥有很棒的学习成绩和能力。每学期从外校转来的学生中找优生,就像浪里淘金——她是我费尽千辛淘来的一块金子。

  班上总是“阳盛阴衰”,我希望她能够先灭灭男生的锐气,为女生们树立一个好榜样,鼓舞女生奋起直追,冲散男生的阵势,男生不服气,自然也发奋努力,于是在男生女生之间就形成巨大的竞争力,接下来,形势一片大好……

  ……大凡优秀的领导都吃过“计划经济”的苦头,一切不过是纸上谈兵,我是个空想主义家。

  我很看重她,甚至超过了思略。但她并不理解老师的良苦用心,她的“无悔”性格使得她特别不信任、不配合老师(特别是我)——一个听不懂老师的话的学生,是不会当学生的。毕业考试,她少了刘小川几分,仅仅因为我任教的语文少了刘小川几分,导致总分也少了刘小川几分,然而几分背后的代价却是几次方的。

  但愿她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如她的名字一样——无悔。

  但愿师生一别,日后面对浮华多变的社会,她都能不改初心,始终像她的独特气质一样——无悔。

  在那个初中时代,与学生们一起经历的太多事情,都足够催人泪下。毕业晚会上,我深情地朗诵那首词: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拌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莫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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