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长别离 第四节 与君长别离（下）

　　玄

　　总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昨天我还在狱中，今天竟然就已经躺在王宫外的某处宅子的卧榻上了。

　　“主子。”阿碧站在榻边，神色悲切。

　　“怎么样了？”我尽力掩饰着眼中的愧疚。

　　“回主子，除了阿雪，剩下的都杀了。”言下之意，除了阿雪，那天在碧云宫的所有被拿下的人，都死了。

　　“为什么苍突然饶了阿雪？”我不认为他是因为看在他们兄妹一场的情分上。

　　“听说是阿雪见到，见到……那位替身的死状，惊吓过度晕死过去。本来苍下令继续行刑，但是她求的情，苍最后只是斩去阿雪十指以示惩戒……”阿碧恭敬地说，小心地避开了所有敏感的词。

　　“哦。”沐萧，还是向之前一样，心善无比，竟然还会为了阿雪站出来求情，只是不知道她又答应了苍多过分的要求。不过，她竟然没有昏过去？莫不是她看出死的不是我吧？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该打发阿碧去见她一面，看她想不想出来？

　　可是……我又怎么忍心连累她？现在的我，一无所有，根本不能保护她。都是因为苍！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和沐萧，一起在王宫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想必苍也没有亏待沐萧。我还是沉默地离开吧，不要再去惹她哭了。

　　说实话，我真是恨不得现在立刻冲到苍面前，将他剁碎了喂狗。

　　可是成王败寇，我没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对了，那个替身……”我真的很抱歉，平白搭上了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

　　“主子还是不要过多过问的好，他能替主子死，也是他的福分。”

　　“我只是好奇，他是怎么做到不被阿雪认出来的？”说的也是，问到那人的事我又能怎么样？把他救活？我只得讪讪换了话题。

　　“回主子，许是因为主子福大命大，奴婢找到一个与主子形容相仿的，用他替了主子，并没有被人发现。”

　　“唉，真是辛苦你和魅。”他们两个怕是为了我，费了不少银钱，也动用了不少关系吧？暗卫们平时与其他人接触很少，除非是为了出任务，想必这次他们是真的费了极大的心血吧？

　　“只要主子平安无事，奴婢们怎么都行。”阿碧垂下眸子，淡淡道，“主子，稍歇几日，就动身吧？”

　　“嗯，好。”一想到我要以灾民的身份去到楚地，而不是君临楚地，我就莫名觉得伤感，但是又同时庆幸幸好当时没有硬碰硬拿下楚地－－不然我连逃的地方都没有。

　　“对了，主子，主子逃出来的事，要报给她知道吗？要不奴婢先进宫一趟，看看能不能把她接出来？”阿碧的目光有些闪躲，想必她是怕戳了我的痛处吧？

　　“不必了，现在我已经死了，她待在王宫，苍应该不会再难为她。更何况，我就算接她出来，也只是让她白白赔上一条命罢了，就我现在这个样子，有什么资格说救她？而且想必亲眼目睹我的死状之后，她应该也是心如死灰了，与其进宫和她说我没死，白白给她希望，倒不如就这样瞒着真相，等我日后有能力保护她了，再好好替她报仇。”我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心里已经担心死了，那样善良单纯的女子，真的能在王宫里活下去吗？我怕她做傻事，怕她因为我的事被苍责罚。

　　若是她能暂时忘了我就好了。

　　不过，我倒也有些期待沐萧会在这件事之后学会独自面对黑暗且冰冷的人生，能坚强地活下来。

　　我现在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之前太过于保护她了，应该让她去接触不同的东西，开拓她的眼界，能够坚强地面对不同的状况。

　　说到底，都是我的错。

　　“那主子先歇着吧，有什么事就唤奴婢。”阿碧突然开口，将我的心绪拉了回来。

　　“好，你也辛苦，下去歇着吧。”

　　“是。”阿碧颔首，随后出了屋子，掩上了门。

　　阿碧有意遮掩她的右手，但是我还是看到了－－她的右手，少了两根手指。不用猜都知道是那天混斗中丢的。

　　说实话看到她还活着我心里有些高兴，但也有些不舒服－－我明明叫她们保护沐萧了，为什么阿羽都能做到以命相护，她不行？但是当我听到她是因为因为重伤昏迷，才有幸和魅一般混在了死人堆里逃过一劫，我又有些唏嘘。谁能想到，我苦心孤诣这些年一手锻炼出的亲兵和暗卫，竟然如此惨淡地收场；我这些年的经营，在苍的眼里不过是小孩子的把戏，我当时究竟是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敢和苍叫板？我竟然还一直觉得自己羽翼渐丰可以独当一面，可以保护喜爱的女子不受伤害。

　　我一定是病了才会说这样的胡话。

　　当我从魅那里听说他们带领的一千亲兵遇到的是几倍于他们的敌人，人家就那样把他们围在宫里，一顿乱箭，甚至懒得检查有没有活口，就清理掉了，我就觉得自己眼界浅窄，苍的实力已经强到即使有残余留下也不怕的地步了。

　　我竟然一直都把他当成那个没有什么野心和头脑，傻呆呆的玩伴，还以那么些年以前的眼光衡量他。

　　现在想想，我才是最傻呆呆的那一个。

　　只是苦了沐萧……是我害了她……

　　“玄！你是不是男人！沐萧有多痛苦你不知道？竟然最后还要她一个弱女子保护你！你的海誓山盟呢！你在床上给人家做的那些担保呢！好意思在这里躺着！”我忍不住扇了自己一巴掌，上次见到沐萧，她瘦了那么多，也没有精神，手臂上的伤疤那么明显，一看就是苍没有好好待她……可是我连心疼她的资格都没有。“成王败寇，想替我们自己出气，就只能变强，强到没有人再敢踩到我们头上，强到把欺负过我们的人都踩到土里去。”

　　我一定要去楚地，但是不是避难，我要找个机会，不惜代价爬上去，哪怕不择手段，哪怕放弃尊严。

　　只有在楚地站稳脚，才能有和苍一战的可能性。

　　我失去的，沐萧失去的，都一定要加倍讨回来！

　　我这样想着，觉得胸口的那些伤都不疼了，只剩下在我体内沸腾暴走的血液，灼灼地烧着我的身。

　　又静养了半月余，避过清查余党的风头，我们终于踏上了前往楚地的征途。

　　走到无人看到的地方，我叫停了马车。站在高地，最后再看一眼生我养我的这座王城。

　　“别了，”我轻声对着某个触不到的人说着，“下次再见，我一定夺回这里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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