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劫 第一节 相去日已远（下）
“不行了，主子！他们人太多了！”魅的声音难得地焦躁起来。
在这样冲下去也不是办法，要是对方放箭射马，我们三人怕是要交代在这里，倒不如停下来，看看对方有什么要求。想到这里，我便对阿碧道：“叫他停车。”
“什么？”阿碧猛地回头，一脸的疑惑。
“没听错，让魅停车。”
“是。”阿碧应道，随后转头冲着帘外大声道，“主子说了，停车。”
“什么？”魅的语气虽然是掩不住的惊诧，但还是勒住了马。两匹马长嘶几声，很快止住了脚，我因为这突然的停止向前倒去，阿碧忙稳住身形转身扶住我，胸口的伤似乎又撕裂了，一阵钻心的疼。
“诸位壮士，敢问诸位拦下我们的马车，有何指教？”魅用一种惊慌的口吻，与拦下我们的人交谈。
我示意阿碧看看情况，阿碧偷偷看了一眼，冲我摇了摇头。
我瞬间明白，对方至少有二十人，并且携带武器，若非如此，阿碧他们不会没有胜算。
“马车里坐的是什么人，见了爷们几个怎么不出来？”一个粗厚的声音如雷般在帘外隆隆响起，“不会是谁家的美人儿吧？”
“车里的是小人的兄长，受了重伤，正急着送去前面的镇子里医治，这才闯进了诸位壮士的地盘，还请壮士通融则个。”
“把帘子掀开。”雷声愈近，似是有暴雨将至。
“好好好。”魅说着，轻轻掀开了帘子。
一个刀疤脸的光头大汉赫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阿碧下意识就要挡在我身前。我拉住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妄为。
“哟，还跟着个小妞儿。”大汉咧开大嘴笑了。
“壮士，壮士，算小人求你，不要动她……”魅的恐惧表现得恰好，大汉鄙夷地看着他，冷哼了一声。
“怎么？她是你娘？”
“哎哟，倒也不是。”魅陪着笑，“只是她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了，指着她换银钱给兄长治伤的……”
“谁受伤了？你？”大汉向我看来。
我微微颔首，适时皱眉，正好我也是真疼，省却了演戏的必要。
“这不是好着呢？”大汉挑起眉。
我咬咬牙，将衣襟解开，里面的纱布不负众望地被血浸成了浓浓的红色。
“哟，这还真是……”大汉皱起了眉，“这是怎么弄的啊？”
“家兄是被那个天杀的贼王的人害的！”魅突然拔高嗓子，大吼一声，吓了我们所有人一跳，“小人的父亲不过是支持了一下‘保王会’，他们便拿住小人的父母兄长，一顿毒打，当时我正带着阿碧在外割草，故而免了一劫，可是回到家，父母体弱，早就先走一步归了西，兄长也成了这个样子！小人……小人满腹的义愤该去何处说！只能先救兄长，投奔亲戚，再想其它。”说道动情处，魅的腮边挂满泪滴，浑身颤抖。
“也是个可怜的。”大汉摸了摸光溜溜的脑袋，叹了一气，“可惜你们投错了路，爷们不能留你们……”
“若是壮士能救家兄一命，我们三人愿为黑虎寨效力。”
“这个……爷们说了也不算啊……倒是你们，能干什么？不过可别说什么能吃饭，会偷懒之类的讨打。”
“某自幼熟读兵书，本想去军营某个前途，没成想父母重病，家里走不开人，故而消了念头……若是壮士不弃，某愿为壮士效劳。”我忍痛开了口，想尽快得到他们的重视。
“就你？”大汉将尾音拖得极长，似乎十分不相信。
“壮士若是不信便罢了。”我看此人也不像什么聪明伶俐的人物，再说下去只是徒然浪费气力，索性闭上眼睛，不再理他们。
横竖不过一死，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是看不起爷们吗！”雷声在耳边炸开，眼看就要落在我头上，我却失了睁开眼睛的心情－－本以为我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没想到只是晚了些再死而已。我听着刀剑出鞘的声音，不知为何竟在此时想到了沐萧的脸。
“等一下。”一个病恹恹的声音突然在不远处响起。
我缓缓睁开眼，一个年轻的白袍公子向我们走了过来。那位公子的脸苍白的不像话，五官倒是出奇的清秀，带着一种华族人的柔美，只是他的额角不知为何有一道狰狞的疤，想必是不久前的伤了，泛着淡淡的粉色。
“你怎么来了？”大汉虽然表情不屑，但还是不自主地靠边站了站。
“方才在一旁听了你们的对话，有几分好奇，便过来了。”病公子向我走过来，定定看着我。
他的目光很沉稳，不似读书人那般木讷，也不似普通娇公子那般轻浮，反倒透着一股狠劲和刚毅。
“你叫什么名字？”半晌，他终是慢悠悠开了口。
“墨。”我随口编了个名字，说出口才发现这和我的本名没有什么区别。
“你是夏族人？”他又问道。
“是。”
“你是从王城来的吧？想去楚地？”他垂下眼眸，缓缓展开手中的玉骨扇，轻轻地问道。
“是。”
“你并不是什么小家小户出来的，这两位也不是；相反，你们应该是大户人家出身吧？”他合上玉骨扇，清澈的目光看着我，不带任何多余的感情－－不见嫉恶，也不见怜悯。
“是。”我有些惊讶于他的眼光，但是很快又觉得，不是他出众，只是周围的人太过于迟钝罢了。
像是满意我的答复，他点点头，缓缓转身，向着身后的众人摆了摆手，光头大汉他们见了，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向旁退去。见众人离开，他才回身，又向我走近了几步，道：“那我再问一遍，你的名字？”
阿碧轻轻挪了一下姿势，准备攻击病公子。
此人已经看穿我的身份了－－不知为何，我突然涌出了这样的念头。但是我很清楚，虽然现在黑虎寨也好，“保王会”也好，他们举起义旗反抗苍，定然不是真的为我讨公道，只是为自己反叛找个理由，若是此时我暴露了身份，岂不是自寻死路？
但是再看看眼前的病公子，若是有心将我的身份说出来，就用不着屏退众人了。
“公子想必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又何必再明知故问？”我直视他的眼睛，尽力表现出不卑不亢的姿态。
他的瞳仁微微紧了一下，除此之外再无多余的表情。
“还请公子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你是想改名换姓去楚地搏个前程？还是想向楚地借兵？”他的“借兵”两个字一说出来，我就明白他是真的明白我的身份了，心中不禁有些微微发怵。
“难道公子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还是说想借我的名号让黑虎寨反叛的理直气壮？”既然被看破了，与其等着对方出手，倒不如先声夺人。
“亏你说得出口……”他低头浅笑，随后抬起头，目光炯炯，“难道你不怕这次没人救你？”
“既然公子也明白我的意思，那就请放我们走……”
“我可没说不放你们走，但是，进了这里就没法出去，要不成为他们的一员，要不就成为这绿水青山的一部分，只能二选一－－这是规矩。”
如果我刚才没听错，他说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难道说，他也是被迫入伙的？若是他有心离开这里，成为我的助力，那我倒是值得冒险一探究竟。
不行，以防万一，还是先探探他的口风。
“还未请教……”
“虞澈。”不等我说完，他就报上了名号。
虞澈……总觉得这个名字，在哪里听过……
等等，他姓虞？我记得“虞”可是华地王族的姓氏，天下只此一家。难不成他是华地的皇族一脉？听说此前华地也发生了叛乱，看他的年纪，想必他也是流落至此的皇子吧？
“看来我们倒是同道中人。”他既然对我报了真名，想必是真的想和我合作，“不知当着他们的面，该如何称呼？”
“楚煜。”
“你想要我们做什么？”
“很简单，把我带到楚地去。”
“知道了。”没想到他的要求竟然这么简单。“既然如此，还请日后多多照拂。”
“嗯。”他颔首道，“不过，你可想好了，想从这里离开，可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无妨，横竖不过一死。”我惨然一笑，头一阵阵发晕。
“呀，主子！”阿碧注意到我的反常，忙扶过我，“怎么衣服上渗出血了！”
“是在下的错，要是方才没有与阁下闲谈就好了。快过来帮扶一把！”虞澈对着身后急急喊道，“快过来！”
就这样，我忍着痛，被一帮大汉手忙脚乱地抬进了隐藏在深山中的黑虎寨。
虞澈亲自前来送了药，为我处理了伤口，又拿出他的衣服给我穿好。
“你先将就一下吧，等过些时候我去求寨主，让他命人给你做些合身……哎，你穿我的衣服大小正合适，太好了。”虞澈笑弯了眼，“我还说在夏地难找向我这样身形瘦弱的男子……啊，我没有贬损你的意思！”
“我本来就比起其他人瘦弱，这是事实，楚兄不必介意。”我被阿碧扶着站起身。
“为什么不躺着了？你的伤……”
“烦请楚兄引路，在下想当面谢过寨主。”
“他近日不在寨中，约莫三日后才能回来。”虞澈走过来，在另一边扶着我，引我坐下，“养好身体要紧。”
“烦请楚兄指教，若是想在这里谋个生路，要具备什么条件呢？”
“有一技之长，忠心于寨主，然后，别想着跑。”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坚硬，“尤其是最后一条，若是你犯了，想必就是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是，在下一定谨记。”他这个态度，是在暗示我们随时处于寨主的监视下吗？
“以后不要那么拘束，大家都以兄弟相称。”虞澈淡淡微笑。
“嗯，小弟知道了。”
“我叫人安排了餐点，你们三位都吃些，然后先好好休息再说其它。”
“多谢楚兄。”
“不要如此客气，既然进了黑虎寨，就都是自家兄弟了。”虞澈站起身，“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先走了。”
“楚兄慢走。”我向他微微颔首致意。
虞澈一走，阿碧和魅立刻围了过来，一脸想问个透彻的神情。
我板着脸，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便敛起好奇的神情，不再追问了。只是聊了两句家常，问了问我的情况。
不多时，便有人送来了餐食。阿碧侍候我吃过，又重新扶我躺下。
真累啊，先好好休息一下吧。
不过，究竟该如何从这里逃出去呢？虞澈究竟是什么人？想必，总有一天能弄清楚这些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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