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踏雪是谁
距离最后一次见到明毛毛一年，章唐不负所托，只经历了一次第六名的过渡，就升到了第一名。
这次期末考试更是厉害，直接考了年级第一。
而她越来越沉默，除了必要的“让一下”“收一下作业”一类的话之外，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可是这次，赵鸿却觉得有些不一样。
章唐浑身充斥着一股排外的气息，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她挤在人堆里就感受到她那种我是神仙你们不配跟我说话的气息。
她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想她，在她的每一个梦里，那个曾经拉着她的手跑过很多地方的人突然换上了恶魔的面具，对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说，“你烦不烦。”
没有起伏的一句话，她甚至还病态的模仿了好几次。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跳脱开自己的身份变成了一个旁观者看到那天的场景，从上帝视角看，章唐站在正义的一方，她是邪恶的、挑拨离间的坏女人，叽叽喳喳的拐着弯的说着另一个女孩子的坏话，而章唐看也不看她，只是说了一句，“你烦不烦。”
她甚至还扮演了观众的角色，为章唐拍手叫好。
赵鸿盯着前面那个安静的背影，还有她旁边那个头发张牙舞爪的男孩子。
那个一周前还在教室后面放鞭炮的男孩子，被换到章唐旁边之后竟然这么乖，两节课没说过一句话。
五年级的开头，就是一副让她无法忍受的画面。
章唐，什么时候认识的关城？
即使两个人不再好，但还是每天一起上下学，赵鸿从没见她在院里跟关城说过话。
终于挨到下课，赵鸿趁着章唐还没收拾好东西就跑到她身边，“走吧，今天去吃炸鸡。”
章唐抬头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好”，就继续收拾书包。
关城好像跟她也不是很熟的样子，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就只是各自收拾书包，这让赵鸿心里舒坦了一些。
炸鸡店还在学校旁边，人还是很多，只是牌子的漆掉了很多，看起来破旧的很。
赵鸿到了才发现自己没带钱。
章唐爸爸就在附近的派出所里工作，她让赵鸿在这等着，她去拿钱。
赵鸿点点头，其实她刚刚只是随口说的，但是现在也不好说不吃了，只能在原地等着。
没一会就看见章唐来了，后面还跟着个人。
是关城。
章唐付钱买了两份，给了赵鸿一份。关城跟在后面大大咧咧的问：“没我的份吗？”
章唐回头看他一眼，关城就乖乖的闭嘴不说话了。
赵鸿忍不住问：“他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章唐点点头。
“你认识他？”
章唐咽下一口炸鸡，慢吞吞的说，“他不是咱们班的吗？”
赵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你俩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章唐没否认，“还好。”
她们俩的对话越来越像挤牙膏，章唐总是给一些不痛不痒的答案，她那些在别的人面前可以轻易挑起话题成为中心的伎俩在章唐这一点都不管用。
或者，她本来就是模仿她的。
章唐吃的有些撑，只吃了三块就吃不下了，她回头问关城吃不吃。
关城点头，伸手接过来吃。
两个人熟稔的好像只是一件多么普通的事，关城住在院里的最东边，他低头吃着炸鸡径直往家里走，连声招呼都没打，而章唐也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
赵鸿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那么想要对她的事情刨根问底，恨不得用小本子记下她做过的每一件事，认识的每一个人。
每一件事都要普通。
每一个人都要普通。
听到这样的消息时赵鸿才觉得可以松口气，她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可是她告诉自己别人也是这样，不是你的错。
赵鸿在9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怎么让自己心安理得。
那个声音她自己听起来都急迫的很，她的表情一定也很狰狞。
“你们早就认识了吗？”
已经到了章唐家门口，她停下来回头看着赵鸿，突然笑了。
赵鸿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她总是不能单独和明毛毛相处，因为她就是用这种眼神看她。
像是如来看孙悟空的眼神。
“嗯，我早就认识他了，比明毛毛还早。”章唐很平静的说出来这些，平静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你还想知道什么？”
——
赵鸿又做噩梦了。
梦见章唐问她要灵石，她站在高处轻飘飘的说：“你已经不配被接走了。”
旁边站着关城，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炸鸡。
明明是关城的脸，可是醒过来的时候赵鸿总是觉得那个人是明毛毛。
章唐的灵石还放在抽屉里。
或许应该扔了的，这样她就不用再怕章唐，她也可以说出那样平静、淡然的句子。
大概是真的相信了这块石头太长时间，赵鸿竟然生出了一股敬意与惧怕，她不敢扔。
想到下午自己落荒而逃的身影，竟然没觉得多么丢人，而是后悔没接着往下问。
天很黑，她不敢从被窝里钻出来，只能透着窗户大概的看向章唐家的方向。
章唐也没睡着，但不是因为赵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明毛毛重归于好的缘故，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在乎赵鸿的追问，就只是一句接一句的回答。
她在想关城。
今天老师把她叫到办公室里，提出来让关城跟她同桌。
章唐想拒绝的，关城作为南街小学出了名的霸王，最能欺负人，最能惹事，没有人愿意跟他同桌。
好像也不是这样，总是有几个女生结伴路过关城座位的时候嘀嘀咕咕，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说话细声细语的。
章唐本能的认为她们是愿意跟关城同桌的，虽然她们绝对不会承认。
作为和关城成长在一个院里的人，章唐知道的比这些人还多一些，或者，比某些老师还多一些。
或许她答应和关城同桌就是因为听到隔壁桌的老师尖着嗓子说的一句，“孩子从小不跟着父母长大，怎么能有出息。”
可能是小时候那些侠客精神还没被全部泯灭，碰到一丁点这样不公平的事情就憋了劲的往上冒。
章唐很喜欢关城的奶奶，她是一个很有文化的人，她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尽管关城本人并没有多么领情的样子。
晚上走之前，她看到关城把堆在课桌里的练习册都放到了她的桌子上，她听别人说过，关城都是恐吓同桌帮他做作业的。
可是章唐一本都没拿。
果然第二天关城看到那些练习册原封不动的堆在章唐的桌子上时气的不轻，倒是没多惊讶，章唐觉得他生气的样子很假。
踏着老师进来的步伐，关城压低了声音说：“你别以为我因为你爸就怕你。”
章唐昨晚跟爸爸拿钱的时候看到关城坐在爸爸的位置上乖乖的做作业。
她当时就知道关城又被老师训了，所以爸爸又把他带到了工作的地方教育他，好像从小学刚开始就是这样，每次关城出了事，从学校、从派出所揪着他耳朵把他带出来的人都是她爸爸，关爸爸不知道又醉倒在了哪条路上。
关城没有上幼儿园，那时候一直是关奶奶在教他，那时候关爸爸还是偶尔清醒的，某些清晨还会去买早饭，提着豆浆油条碰到章唐时会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说又去找毛毛玩了。
那时候章唐对关城没有印象，她真正把关城和关奶奶、关爸爸对上号时，已经是小学二年级了。
而这个时候，关城已经在南街有了一群吆五喝六的小跟班。
所以关城抛下这样一句半威胁半恐吓的话时，章唐不是不害怕的，可是想到关城在爸爸工作的座位上低着头算数时被爸爸揪起来让她带走的样子，她就没那么害怕了。
老师站在讲台上喊上课，全班懒懒散散的站起来后拖着声音大声的说老师好，章唐没张嘴，低下头俯视着关城说：“你真幼稚。”
关城自此再没和章唐有过任何交流。
赵鸿在这天下午发烧，提前一节课回了家。
一个人回家，看着旁边都是三三两两结伴的小朋友，突然有一种世态炎凉的感受。
她不知道小孩子懂不懂什么叫世态炎凉，可她只想得起这个词，是昨天从电视上看到的。
她是有试着交朋友的。
最近电视上在演新版的宝莲灯，跟着沉香浴血奋战的变成了一只狐狸精，叫小玉。
班上的女生下了课都在讨论这个，她插了一句“我还是觉得踏雪更厉害。”，像是一颗石子打乱了一串水珠，水珠分散后又在教室外面重新汇合。
她听到有人问“踏雪是谁？”。
没有回答，无疾而终的问题。
没有人知道踏雪。
沉香永远是沉香，而那一年帮着沉香救出母亲的踏雪，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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