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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父与子


  临近中午的时候,张大雍的儿子张继兴从太学回来,让张大雍很是诧异:“你今儿怎么舍得回家来?”张继兴的笑带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嘲讽和薄凉:“今儿太学已经放假了,爹也未免太不关心儿子了。”这无疑是激怒了张大雍:“小兔崽子皮痒了?爹不关心你?谁给你吃喝,谁给你上学?”张继兴提醒他爹:“爹,你管我叫小兔崽子对自己是很不利的。”张大雍被气得七窍生烟,扬起手就要捶他。郗道茂连忙出来打圆场:“好啦好啦,父子俩不要这样嘛,该吃午膳了。”

  郗道茂在这个家里唯一把握不好的就是张大雍父子的关系,父子矛盾已经持续多年,她嫁过来不满三载,张大雍又久不在家,凭她单方面的努力实在是很难有什么建树。比较欣慰的是张继兴对她很恭敬尊敬,他对她躬身作揖:“茂姨好。”一家人在一起吃饭的气氛实在是算不得上好。张大雍给自己斟上酒,把酒瓶搁在一边,张继兴伸手去接,被张大雍拿筷子打了一下手:“小小年纪喝什么酒?”张继兴不乐意了:“我十六了,太学已经给我们发酒了。”他今年十六,身材很高已如同成人一般,虽然离他爹还有一段距离,却比郗道茂高了大半个头,湛蓝的眼睛里有着不满。张大雍被这双眼镜看得发慌,眼睛瞪起来:“我看是这个太学令不想干了!”

  郗道茂拉着张大雍,又劝说张继兴道:“继兴,你爹说得对,太学给你们未及冠的学子发酒确实不对。这样,你来陪茂姨喝点果酒好不好?”郗道茂给他斟了自酿的青梅酒,张继兴气呼呼地喝了一口,就被酸酸甜甜的味道所征服:“谢谢茂姨,茂姨手艺真好。”随后他显摆着对他爹说:“爹,你老不在,是茂姨常给我吃喝哦。”张大雍冷哼两声不再言语。郗道茂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好像自己有两个处在叛逆期的儿子一样。

  用完午膳之后,郗道茂拿出一叠东西推给张继兴:“继兴,这是今年的东西,茂姨这回手脚慢了些,这都下完第一场雪了才给你做好。”张继兴兴奋地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是我长得太快了,茂姨,你就和我娘一样。”张大雍喝了酒,突然来了一句:“她就是你娘。”张继兴不说话了。郗道茂狠狠地掐了张大雍一下,对张继兴说:“你爹喝了酒,人变骚了,继兴啊,放了假就在家好好玩一玩啊。”说完拉着张大雍就走。张继兴放下手里的冬衣,人显得很是失落。

  郗道茂把他扶回房里,用铜盆为他打来凉水敷脸:“你喝了酒怎么什么话都往外说?你不知道继兴心里难受吗?”她一直非常尊重苻宝在张大雍父子生命中的存在,一点也没有想过要取代什么。张大雍自知理亏,一开始什么也没说,后来终于是稍微找到了一些油头:“你是我的夫人,我是他爹,他叫你一声娘也是应该,可你倒好,由着他茂姨猫姨的叫。”他把郗道茂抱着坐在自己腿上,郗道茂搂住他的脖子:“说实话,继兴是我见过最省心的孩子,省心的有些太过了,他很崇拜你,可你对他的关心确实太少了。”

  “他崇拜我?”张大雍自嘲地笑笑,“哎呦,王献之服我我都信,我儿子服我,我不信。”郗道茂捶了他一下:“瞎说什么,父子哪有隔夜仇?”张大雍嘻笑了一会儿,神情一肃:“我该从哪里入手呢?”他打仗是一把好手,却也是个糟糕的父亲。郗道茂小声地建议:“你们俩可以交心地谈一谈,继兴也十六了,你可以和他谈一谈将来的打算。”张大雍哼了一声:“将来干什么?接他老子的班啊。”郗道茂拍了他一下:“还有,我再稍微透露一个小秘密,我去太学看过继兴几次,我觉得他在那里待得并不开心。”

  张大雍眉头一挑,郗道茂说:“是是是,你一出生就是王子,别人都围着你,你的同龄人都敬你怕你奉承你,但你有没有想过,孩子之间的恶意是最无辜最纯粹的,这里是建康,继兴又生得这样……”张大雍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妻子:“我也曾被人称为胡种,我的瞳色比常人要淡,因为我的母亲是西域人。”郗道茂抚摸着他的脸,他的面部线条确实更为刚硬冷峻,眼窝更深一些:“你是我的丈夫。”她看他的眼神自有一种柔情:“这和你的出身血统什么的无关。”

  张大雍酒醒之后,先是看了看郗道茂要不要帮忙,她正忙着安排游园会的事,应付了几句张大雍便将他赶走了,闷闷不乐的张大雍在马厩里找到了儿子。张继兴喜欢马,喜欢猎犬,精于骑射,热爱打猎,这和他曾经有过的美好童年分不开的,在长安的宫廷里,他曾是苻坚最宠爱的孙子之一。自诩能看透人心的张大雍认为这可能激发了儿子对打猎的爱好,却忘了自己也是个狂热的打猎爱好者。

  张继兴在给马儿喂粮草,看见张大雍走过来,笑问道:“爹,你今日怎么这么有空?”张大雍尴尬地挠挠头:“没事,过来看看你。”其实也是不怨张大雍,从张继兴七岁开始,接下来的七八年内有一多半时间他得领着一大家子为生存而奔波,张继兴没有长歪,没有染上什么恶习,用郗道茂的话来说是太过让人省心了。父子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张大雍看着儿子那双蓝眼睛:“继兴!你茂姨说你在太学过得不是很开心?”张继兴愣了一下随机挺起了胸膛:“是有人不开眼辱骂于我,但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儿子,我都一一揍回去了,现在太学里除了太学令,属我最大。”张继兴这番话搁在平日可能要挨张大雍一顿捶,可如今张大雍想起郗道茂提点的,儿子相当崇拜自己,心中不免有些得意起来,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我张大雍的儿子岂会被别人欺负。

  事实也是如此,张继兴进太学时张大雍已是首屈一指的权臣,张继兴作为其独子,身边的护卫是一点也不少,而且张继兴身体健壮还曾系统地学过武艺,不久就收拾了和他不对付的学生,成了太学的一霸。张大雍满意地拍拍儿子的背:“做的不错,可是除了以力服人外,还要以利服人,平时没事请客带着朋友出去玩一玩,吃吃喝喝都是可以的,没钱跟爹说,爹把小金库的钱给你花。”张继兴模仿起张大雍平时待人接物的模样:“我知道,有力的臂膀,真诚的声音……”张大雍一拍儿子:“嘿,你这个浑小子!”

  张大雍回到房里端起水喝了一口,和郗道茂汇报完了交流的成果。郗道茂正忙不迭地写下一张张笺纸上些条目,领到笺纸的管事都忙不迭地下去照着办了。虽然已经有数年时间没有主持过如此盛大的游园会,但她嫁给张大雍的时候带了很多郗府的老人过来,因此御使起来能够驱之如臂。她写完了笺纸,对上张大雍的一脸崇拜:“都说治大国如烹小鲜,夫人写几张笺纸就能将事情安排好,真是女中子房也。”郗道茂一笑:“哪有这么容易,我才把要采买的东西布置下去。还有我是让你和继兴好好沟通,不是让你教他学坏的。”张大雍勒起眼睛:“你懂什么?男人要想有作为,身边就不能少了一群兄弟相助!”郗道茂本就不欲与他争辩:“行,你俩开心就好,你若是这会儿没事的话就和我写请帖吧。”

  郗道茂的姑父王羲之可是被称为书圣的近世书法第一人,且父亲郗昙也是名家,郗道茂家学渊源,王羲之授她恩师卫夫人的簪花小楷。张大雍以惊叹的眼神注视着妻子在空白的帖子上写下一篇篇邀请,那字写得是清丽柔美,当真是字如其人!“河东卫氏和钟繇?”张大雍看着帖子,“似是也不是,显然是有人熔两派于一家,自成体例,我听闻王右军曾学于卫夫人,葳葳可是从王右军处继承了卫夫人的衣钵?”郗道茂搁下笔,惊喜不已:“大雍,你当真不是个俗人呢。”

  张大雍一笑:“我安定张氏以儒学传家,家祖张轨当年与张华,皇甫谧等人交游相善,永嘉之前已被拔擢为二品高门,葳葳莫非以为我真是外人所说的粗鄙军族出身?”这倒让郗道茂惭愧不已,江南士族以前凉张氏为亡国之人而加以轻慢,但人家确实曾坐享一国,永嘉之前的乡品也远超大部分士族,就连王谢也不及。“确实如此,葳葳要向你道歉了。”郗道茂给他道了个万福,被他扶起。

  这请帖自然是由大将军和夫人一起写就了,一行行簪花小楷后边,又多了一行行行草。张大雍久在军旅,写字自然有一种肃杀之气,他这字如行军用兵,多是一笔写就,端的是势如破竹,酣畅淋漓,有堂堂正正的王者战法,又有玄机暗藏的奇兵巧计,可谓是正奇合一,尽显胸中韬略。看得郗道茂是眼神中异彩连连:“夫君这字自成一家,已然是有了几分宗师气度。如果古时候兵家有字迹流传,想必应和夫君的字别无二般。”张大雍却微微摇头道:“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又军令如山,每一字背后都有人命,都有无数亡魂,都有人在啼血,要下笔稳健,却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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