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夏霜01

　　黑色的夜空底下是满城红光，整晚不夜，柳枝带着啜泣的声音，她的脸早已哭得梨花带雨，她擦拭完眼泪，道：“我真的不知道小七去了哪里，萧将军，你要相信我。”

　　他们站在一条安静光线晦暗的巷子里，萧瑀心里复杂，听完她说话更是焦躁，就像一股麻绳不断的被拧紧。他的声音仿佛轻下来，眼神逼人的问：“我问你，小七是怎么忽然知道的？”

　　柳枝猛烈摇头说：“小七说想吃荷叶饼，于是我下去给她买，结果回来之后我看到她木木的坐在那里，看我的眼神也不一样了，问我六哥在哪里？我真的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啊……”

　　“她身边有什么人没有？”

　　柳枝只是摇头。

　　萧瑀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扶了起来，下一秒就翻身上马，回望身后五彩缤纷来来往往的行人，上了马，对柳枝说：“你先回府。”

　　十名将士对着守关栅的卫兵，此时河灯节的余韵依旧，街衢上还有很多人，萧瑀骑在马上，脸色紧绷着，道：“换防！”

　　卫兵们都互相看望，因为他们只值了三个时辰的班，下一班应该是黎明的时候才换，那几个将士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依次守着城门，卫兵们正要退出去，萧瑀在马上道：“晚上有多少人出城门？”卫兵们这么一听，想到会不会正在抓捕什么逃犯？四下心里都忐忑不安起来，一并摇摇头：“晚上几乎是不准人出城的，除非有令牌，但是……”萧瑀依旧是紧绷着的脸，“但是什么？”

　　“但是今日是河灯节，一些往来的商人送东西进来，我们都会破例——”

　　萧瑀道：“可记得出城的共有多少人？”

　　卫兵们互相看了看，一个人道：“二十几个吧。”

　　萧瑀欲言又止，跟着他的将士已经守在两边，他拉动缰绳，朝城外奔去。

　　他不知不觉奔出来一里，里面的繁华与现下走在黑暗的黄土地的安静的能听见草丛莎莎地声音截然不同。明明知道好像是一种徒劳，他像是一只夜里能看见东西的猫头鹰，在黑暗中寻找一个人的身影。

　　“驾”——

　　身后有一骑马跟上了他，萧瑀慢慢停下来，听他在后头禀报说：“一个卫兵说一个时辰前有一名女子拿着怀王的贴身玉佩出城，那个人应该是王妃。”

　　石崖上的一颗松动的岩石悄然“扑通”一声落尽潭泉中，他眼睛发亮，随后又暗下来，正调转马头向前急奔，那个将士好像看出了萧瑀的担忧，说：“将军，眼下和突厥人的战事将近，北关已经封闭了，王妃出不去。”

　　萧瑀一鞭子抽在马背上，风猎猎作响，后头一匹马紧跟不舍的跟着他，马蹄的杂沓声整齐有序。

　　北关正因突厥进来蛮横欲势，朝廷又没有作战的文批下来，近万的将士守着北关，以免突厥来犯。北关上有卫哨，火炬燃在城楼上，将士穿着甲胄的巡逻声，这里的气氛一片肃然。以北沿守的各关更是严守，一堆燃烧着的火柴中发出“哔啵”地声响，红红的火光在凉意的夜晚给人无限的温暖。

　　这堆火在她眼中熊熊燃烧，像是夏日里的太阳，烧的她的脸颊有些发烫，汗水在额头上冒，黏湿了眼睛，朦胧的有些睁不开眼，眼前雾蒙蒙的，那团火愈来愈模糊，仿佛是夕阳余晖下的一片草地，更多的是帐篷外一群人围坐在篝火中，绕着篝火一起跳舞的样子，她的父王坐在正中的位置上，威风凛凛，笑脸对着她，这个平日里在战场上指挥几十万将士的首帅，多了一份慈和。一个个从前无比熟悉的脸庞就着一团火焰在眼前骤然清晰起来。

　　母后坐在父王身边笑脸盈盈的望着她，看她跳那一段舞，母后的脸上总是有宠溺的眼神——她对谁都是这般温柔，眉毛入鬓，眼睛大而弯，薄薄的嘴唇向上翘，母后坐的十分端正，对她点点头。父王六十大寿，她跳的那一段凌波舞让父王拍手叫好称赞，也是她平生跳的最好的一段舞，红色的舞袖在空中飘飖，纱幕遮在她的眼前，篝火的光点亮那一晚。

　　还有不断地羯鼓声。脸庞热的滚烫，闭上眼时，眼睛微热，火柴的噼啪声，细听之下，有马蹄的声音，由远而近，她猛然睁开眼，只觉得视线模糊。

　　她没出凉关顿觉的全身疲惫，像泄了气一样，走不动了，也不想走，在一间破庙里生了火。萧瑀瞧见那间破庙里有火光，于是下马进去，跟着他的那名将士牵着马在门口等着。

　　终于是双目对视，萧瑀脸依旧绷着，面无表情的说：“王妃，末将护送你回去。”

　　他不知道，那堆火照亮他的脸，纵然他面无任何表情，但他的眼里却闪着光，只有一秒就去看地面。她蹲在火堆前，只觉得疲累，双手抱着胳膊，忽然嘴角扯动：“说谎的人为什么能这么泰然自若？”

　　萧瑀嘴角抽搐，眼睛始终不敢去触碰她，道：“王妃……一切事王爷会和你解释的……王爷是有苦衷的……”

　　她立起来，声音不大，还带着虚弱的无助道：“那你解释给我听！我要你说！”

　　这间破庙里四处露风，那堆火左右摇晃，半晌，萧瑀换了口吻，直视她，说：“小七，我们是有苦衷的，你要谅解我们。”

　　风吹在裙摆上，她手里有一根挑拨火柴的木头，她直接丢在他身上，他动都没动，木头在他身上折断了，擦过脸，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说：“我什么都没了！”

　　“你还有我……”萧瑀脱口而出，而后说道：“你是怀王妃，你现在依然什么都有，不是吗？我们一起回家……”

　　“我没有家！父皇和母后都没有了，你让我怎么接受这个事实？！我问你，你说！”

　　萧瑀看她的眼睛里滑落下眼泪，口干舌燥的，终究态度强硬起来道：“若不是骗你来都京，你也会死的！这就是事实！”他的眼睛变得暗淡，“没有人会知道你的身份，过了今夜就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小七——”

　　曾不知天地间是如此安静。

　　火堆依旧发出细微的声音。

　　忽听远来一匹马在驰骋，渐渐的马蹄声缓下来，萧瑀蓦然猜到是谁，门外的将士已经叫了一声，一个黑影两三步走进来，一阵凉风扑面而来，火光向左吹去，那风还有黄土沙的味道，如冰块般打在脸上很是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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