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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秋月02


  他今日出来的急,随身系着符文夔纹玉佩,这是象征帝王家的权势,是仅传位历代帝王的玉佩。

  红景只是轻轻一瞥他袍带系处,吓得惊慌失措,连忙下跪:“民女有眼无珠,请……”

  他用折扇放在她吓得有些惨白的小脸面前:“够了,你即是元儿的知己,从今以后就在宫里做个舞姬教管舞女罢。”

  红景还有些愣愣的,大脑思绪还未转过来,她呆呆地抬起头,她的眼睛还有些稚嫩,恰好撞上他的眼睛,深色漆暗的眼睛在她身上游历了一圈,好像在寻找些什么,不过很快就转过头去了。

  大雪在后半夜停了,空中好像飘落着细小的雪霰子,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宫墙外,他们是翻墙出来的,当然也要原路回去,元姗手放在狐貂的围领上,其实一点都不冷,雪地上有两个黑影重叠,他走在她身后,替她遮住了呼呼而来地风声。

  一座高高的宫墙在面前,她是仰望而不可及的,毕竟她才在他的肩膀还不到,他一瞬间就带她翻了进去,落地之后,胳膊紧紧圈住她的腰间,这是一条长长的小路,前面只有一扇拱门,周围寂静荒凉,连盏灯都没有。

  走出门到岔道时,她突然停下,一双干净的眼睛望着他,他不解,等她说话,她说:“陛下,你去看看皇后吧。”

  他放了手,沉声道:“为何?”

  她道:“今日除夕,而且皇后娘娘刚生了皇子,您都不去看看,太后娘娘又要生气了……”

  他皱了皱眉头,有种莫名反感的语气:“原来你是怕太后。”

  说着,她把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边说边往后退:“宫里还有两个小皇子等我呢,臣妾就不等陛下了!”

  她小跑着往自己的寝宫去,他站在甬道里,踌躇许久,皇后的寝宫在右面,那里的拱门深黑的似乎无止无尽。

  他抬起步子,朝那个方向走去。

  忽然,一个声音在后面响起,吴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后面,他手挎着刀,步子悄无声息,道:“陛下。”

  他回过头,道:“你有何事?”

  吴简道:“朝议时不曾提起,臣怕朝中有不忠之人。今日刚接获秘报,是北方一郡割据势力一事,关于……”他犹豫着,“是关于……”

  他不耐烦的道:“关于什么?”

  漆黑的甬道里,只有似见非见的雪霰子落在头上。

  吴简严肃道:“是朝中奸佞之人和……襄王密谋的信函,名单上十几人,有朝廷老臣,也有中书省以下其家官宦子弟……”

  正待要说下去,见皇帝的脸板着,眼神锋转,带着怒气,但语气十分平稳道:“去宣政殿。”

  吴简将密函从身上拿出,信封上还留有些血迹,不过已经变干了。他坐在案几前,看完密函后,阖上眼睛,他的眼珠一直带动着眼皮旋转,久久才从齿缝里说出几个字,声音有些颤抖:“这个十一弟……”

  吴简见皇帝站在西窗前,右手握着那纸名单,越握越紧,纸已经被他攥在掌心,捏成一团。甘露殿无半点杂音,壁上的铜灯泛着昏黄的光芒。良久,他转过身终于睁开眼,青筋突起的额头还有些红。吴简突然觉得,这双眼睛因为看得太久,今日才注意到已经多了些皱纹,可眼神依旧还是那样锋芒锐利,他对着吴简道:“老将军可还好?”语气里却柔和了许多。

  吴简一直等待皇帝的指示,知道这个老将军指的是他父亲,道:“家父这几年身子还算不错,只是近几月添了咳嗽之症,常常卧床较多。”

  皇帝叹了口气,看今时日晚了,道:“将军是朕授业之师,翌日必去拜访一下老将军。”皇帝摆了摆手,语调似乎是无力的:“你先下去吧。”

  吴简答应了“是”,便开了门,开门时却看见如棉花般的雪花从外面飘进来,这又开始下大雪了,鹅毛似的雪花飞进来落在了地上,很快雪融化湿了地面。

  西窗外的夹道旁种着梅花,积雪已经把它们厚厚的裹住,就像将厚厚的氅衣包裹在一个快要在寒冬的夜晚冻死的孩子。那孩子跪在含清殿外,嘴唇颤栗,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他的眼睛半睁半闭,脸冻得发紫,可他偏偏让自己的身板挺的笔直,手握着成一个拳,但他快挺不住了,他才十岁,怎么受的了在这个严寒的暴雪天跪五个时辰,身子一前一后的摇晃,下半身根本动弹不了,他快坚持不住了……模糊的意识逐渐侵略了意志,他只看见眼前的台阶,厚厚的积雪……

  他伏在地上,雪里出现一个大坑,竟感觉不到一点冰冷,他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好像听见呜呜咽咽的笛子声,声音短暂,在他还想听清楚时就嘎然而止了。忽然他觉得全身暖融融的,身上被覆盖了什么,有人抬起他的手,又将他整个人扛起来,他的脸被裘毛盖住了,躺在了一个温暖的肩背上。

  他在暖融融的褥子里恢复些意识,下一刻,一张他不愿看到的脸却在他的眼前,叫他:“皇兄,你醒了!”孩子的剑眉舒展,刚毅的眼睛里却带着轻佻,可他的声音里带着无邪气。

  他皱起了眉,在最后一刻也保持着自己的倔强,“我不是你皇兄,走……走开!”使劲一推,孩子“啊”的一声,就往后一倒,他看着地上的孩子,出乎意料,孩子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眉头一绷,他以为地上的人一怒之下会扑过来打他,可孩子爬起来掸了掸屁股,说:“皇兄为何推我?是我救了你啊,不然你就要冻死在含清殿外了,真是无情!”孩子说着又重新坐在床头,仿佛什么都不在意,可他非常不喜欢!

  他四肢还有些僵硬,但怒气冲上头,使出全力把床头的人又推了一把,孩子早有防备,这次站稳了脚,奈何他长了几岁,固然力气大了几倍,跌跌荡荡地最后还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孩子咬牙切齿的迸出:“你——过分!”

  这次孩子看他的眼神有些怒气,剑眉并蹙,眼里有光对着他,他不耐烦的别回头去。一对讨厌的母子!他想。

  可是偏偏想什么来什么,一声柔润的嗓音从殿外传进来,叫道:“潭儿。”

  潭儿拍了拍灰尘,一个女人脱下披风,芊柔的脸上红嘟嘟的,红润的嘴唇张着,像是在很暖和的地方回来,看见他立刻就变了颜色,满脸担忧的说:“大皇子这是怎么了?”

  明知故问!他把脸别的更深,喉咙里冷哼了一声,过了不久,他觉得全身暖洋洋的,殿里的暖炉把他熏暖了,双手在被窝里握拳,双腿灵活的抖动了一下,掀开被褥,在床边的女人正要拿起一条热滚滚的手巾,他一翻身就撞倒了她,双手向外用力一摆,向外跑去。

  他的身份是没有人敢拦着的,腿还是有些不利索,跑了两下就险些崴脚,只听见内殿的女人一声清圆的惨叫声。

  外头还是凛凛大雪,他的双腿不断地往前跑,手不断地左右摆动,周围是不明不暗的柱灯,伸手还是不见五指,赤着双脚踩在雪地里软绵绵的寂静无声,单薄的寝衣紧紧的贴着皮肤,他好像不知道冷,跑到一座殿门外,他的胸口有股暖流正在沸腾,像是烧开的沸水咕嘟嘟地冒着泡……

  正想着,他的心就冷却了下去,被这寒夜里的温度迅速冰冻起来,凤庆宫的侍女在殿外看见了他,立刻进去通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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