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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是翠霞。

        趁着爸妈已经睡下,在夜色的掩盖下蹑手蹑脚地开了门疯狂地跑来的翠霞。

        她要来问华胜,为什么要骗他。

        她要听他说为什么,为什么。

        她听到了三声呱呱呱地叫,她知道是他,因为他曾说过他想做她的青蛙王子,在她找不到他,想看见他时他会呱呱呱地叫三声陪着她。

        可如今听来,竟有些讽刺。

        她快速地跑到他跟前,还没开口,就听华胜激动哽咽地声音:“翠霞,”

        那声音里透出的浑厚和沧桑,让翠霞满是怒气的心猛的一激灵。

        她沉默了两秒。

        “为什么,你有家了,却瞒着我,”

        换成了华胜的沉默。

        一直不敢面对的问题,终究还是来了。

        良久,华胜抬起头望着她缓缓地说:“因为怕失去你,因为和你在一起才活成了真的自己,因为和你在一起才体会到什么叫美好,因为和你在一起才知道什么叫爱情,因为和你在一起似乎重新活了一次,因为怕失去你,因为不舍得,因为我怕没有资格,,,”

        “霞,对不起,对不起,”说着说着竟然流出了眼泪。

        翠霞突然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样的言语去谴责他,她的心里竟也泛起了阵阵酸楚,泪不由得滑落下来。

        “华胜,我们分手吧,”

        “我不想破坏你的家庭,更不愿背上骂名,我们的事被我爸发现了,我被关在家里,我是偷跑出来的,我只想问个清楚,”翠霞难过地说。

        “嗯,霞,你受委屈了,都是我的不好,都是我浑蛋,分手吧,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

        似乎一种带着悲壮地告别,华胜难以抑制地拥抱着翠霞。

        胳膊无意识地用力翠霞被紧紧地搂在怀里。

        “我喘不过气了,”翠霞用力地挣脱。

        “喔,喔,”华胜意识到自己的力度,他赶紧松开了双手,望着翠霞黑黑的眼睛,一股即将失去,犹如被人抢了珍爱的宝贝般的疼痛在心底蔓延起来。

        他深深地叹口气,红着眼。

        “霞,如果有一天我过不下去了,离婚了,你会等我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过不下去,”翠霞小声地说。

        “因为,我和她之间没有爱,没有共同语言,更没法深刻地交流,二十岁时糊里糊涂地被父母安排着结婚,就结婚了,结了婚才知道不是和自己喜欢的人生活在一起真的是场磨难。我早就怕了,不是因为你也早就幻想着脱离苦海,因为孩子才一直拖着。”华胜悲痛地说。

        “啊,怎么会这样,”翠霞有点心软。

        未曾想他生活在这么痛苦的婚姻中。

        翠霞靠近他,想给他一丝安慰。

        华胜低下头和她的头轻轻地靠在一起。

        翠霞的头发上,脖子里散发着少女的奶香。

        “霞,我不能耽误你,你可以找个更好的人家,”华胜轻轻地说。

        翠霞的心突然就破了防。

        “华胜,我等你,我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就像丢了魂,我爸骂我是破坏人家家庭的人,骂我是丢了祖宗八代脸的人,我的心里愧疚得想要去死,可是你这么痛苦地生活,我却舍不得,我等你,等你好吗?”

        “霞,,,”华胜紧紧地抱住了翠霞,紧紧地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

        翠霞啊,翠霞,你脑袋昏了吗?

        你应该反手就给他一巴掌啊,打得他满地找牙,打得他清醒清醒再说话。

        什么没有共同语言,他老婆要是和他一样东跑西串整天伤春悲秋风花雪月的家里喝西北风吗?

        什么没有爱,从来都不爱,刚结婚时是谁天天缠着老婆走一步跟一步是赶都赶不走啊。

        什么没法交流,他老婆累个半死家里家外何曾停止过操劳,能和他一样晚上睡不着地东扯西拉到半夜吗?

        华胜啊,华胜啊,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吃着碗里的还要霸着锅里的,你有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能力吗?

        就算你真的从翠霞这里找到了爱情,找到了两情相悦,可你想过没有,你家里还有两个小崽那?

        “宝贝,你说世间真的有梁山泊和祝英台般的爱情吗?见到你之前我从来不相信,可如今我相信了,这世间真的有至死不渝的爱情,”细心地将翠霞抱在自己的腿上坐着怕地上凉气凉着翠霞的华胜轻声呢喃。

        东方渐渐出现了鱼肚白,早睡的人们很快就要起床了,红肿了眼睛的翠霞和华胜恍惚着时间过的如此之快。

        “胜,我要赶紧跑回去了,不能让家里发现,以后出来也不如以前了,我爸让我妈把我看起来了,你记着我的暗号,我会在村部的墙边画上记号,”翠霞望着华胜说。

        “霞,,,”华胜哽咽着点头,心乱如麻。

        翠霞消失在苍苍茫茫地晨曦中,似乎有一层淡淡地带着黑色的薄雾,遮住了人的眼睛。

        华胜恍惚着跟着回到宿舍,赶紧收拾了下行李推出自行车往家骑去。

        一夜没睡,头昏昏沉沉,骑到家天才放亮。

        美芳没在家,应该赶早凉在地里干活。

        他迷糊着爬上床开始补起觉来。

        睡得天昏地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和喊叫声把他弄醒了,他迷糊糊地走到院子门口才发现是村里的王二嫂。

        他揉揉眼,还没来得及问王二嫂有什么事,王二嫂一阵噼里啪啦地话就如鞭炮般炸响了起来。

        “咋滴呀,还没起床,你一大老爷们这都啥时候了还在家睡着,你老婆在路上不能动了,快走,”

        “啥?”

        华胜猛的一个惊醒,不能动了,赶紧跟着二嫂就匆匆跑去连拖鞋都没换。

        原来赶早凉去地里施肥地美芳摔倒了,还不能动了。

        不知是哪个缺德鬼把她家的玉米地一人高的玉米杆横七竖八地踩倒了一大片,还把玉米杆上的玉米棒也掰去了一大半。

        美芳是又急又气又心疼,止不住的破口大骂又嚎啕大哭。

        亲爱的读者,你可能不知道,和我国南方地区爱将鲜嫩的玉米棒掰下来煮着吃或者晒干吃粒不同,这里的习俗是要等玉米棒长到成熟粒粒黄灿灿的然后晒干去磨成粉末,用来早晚冲稀饭糊吃的。

        这快玉米地是美芳家一年的稀饭糊口粮啊。

        “找生产队长看看,还没人管了,”一个村里的大叔扛着锄头对美芳说。

        美芳一听,一屁股从地上站起来,怒气冲冲地就往生产队队长家走去,她要去评理,她的损失要有人管。

        等生产队长随着美芳急匆匆地赶到现场,生产队长也瞬间火冒三丈地骂着这是哪个畜生来糟蹋人家的庄稼。

        可骂完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找不到谁干的,找不到谁来赔偿,甚至连怀疑都不知道怀疑谁呀。

        就算报警警察也破不了案呀。

        生产队长只能安慰着美芳,把秆子砍下来看还能补种点什么,没事多来转转,除此以外还能怎么办呢?

        美芳心里的憋屈啊,真想拿刀砍了这糟蹋玉米的畜生。

        从一颗颗的点种到一颗颗的施肥,今年雨水少一桶桶的担水来一颗颗的浇,不停的除草,眼看就要丰收。

        美芳将一根根倒在地上光零零地玉米秆子用刀砍下来,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砍好全部倒在地上的玉米秆,她将这些杆子抱出来捆好放在小木车上,竟堆的高高的一车。

        她推着一车的玉米秆往家走,玉米秆家里喂的羊还能嚼上几口,不知是不是心里还憋着气,走着走着,“咣当”一声,车子没把稳倒在了地上。

        紧跟着美芳也倒在了翻倒的车上。

        “哎呦,”一声瞬间的疼痛袭来美芳忍不住地叫了起来,才发觉车子的一侧压住了美芳的小腿。

        刚好路过的王二嫂看见了,忙过来将车子使劲掀起来扶住,“芳啊,怎么倒了,你快起来,”王二嫂着急地喊。

        因为她快扶不住小木车了。

        这种小木车只有前面一个轮子后面两个支腿构成一个三角形来维持平衡,因为车上还堆着一车的玉米杆子,肥料,还有铲子等农具,一下就显得重了很多。

        可,美芳,竟爬了几次,都没爬起来。

        直到又走来了个人,赶紧过来将美芳连人半腰抱起来,美芳才一个脚着地,艰难的站了起来,却一步都走不了了甚至站都需要人扶着。

        二嫂将车子放平,赶紧对美芳说:“芳啊,你别动,就让这大哥扶着,我赶紧去叫你家华胜来,你的腿呀估计被压的不轻,”说完着急火燎往美芳家跑去。

        等二婶带着华胜赶来,美芳已经被扶在小木车上半趟着了,地上是被从车子上卸下来的乱七八糟的玉米秆。

        “怎么了,怎么了,”华胜着急地问。

        扶住美芳地这位农民大哥,估计不是本村的,望着华胜说:“你别问太多了,赶紧推着她去医院,她的腿估计伤的不轻。”

        华胜赶紧的过来,伸出手使劲抬起车柄,脸憋的通红竟推,推不动。

        哎呦妈,真是丢大人了。

        被腿痛的龇牙咧嘴的美芳真是心里冒火,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竟然连自己老婆都推不动,真是尴尬又没脸看。

        还好这位大哥,赶紧将华胜拉了过来,“哎呀,你这平时也不做农活吧,我来帮着推,”

        说着两手轻松地将两个把手抬走推着就走。

        华胜赶紧红着脸紧跟在后面。

        美芳被确诊为小腿骨折。

        伤筋动骨一百天,美芳从医院回来就直接躺床上养伤了。

        美芳这么一趟不打紧,华胜从里到外地懵了。

        犹如大厦断了顶梁柱。

        家一下变天了。

        所有的活全砸到了华胜身上。

        鸡要喂,

        猪要喂,

        羊要喂,

        衣服要洗,

        地要扫,

        早饭要做,

        中饭要做,

        晚饭要做,

        锅碗要刷,

        花生地要除草施肥,

        红薯地要翻藤割草,

        稻田地要放水施肥,

        油菜籽要收要晒,

        美芳要端茶倒水倒尿盆,

        鸡食找不到,

        猪糠找不到,

        猪菜不会切,

        饭不会做,

        菜不会炒,

        面条都下成了一锅糊涂,

        米饭不是蒸的糊掉了就是夹生不能吃。

        80年代初的农村还没有电饭煲,用烧火蒸米饭多余今天的人来讲那绝对是技术活。

        不过几天,两三天前还眉清目秀风度翩翩的华胜瞬间变成了灰头土脸的陀螺,似乎腰都直不起来,大气都没时间喘。

        他不由得感慨,美芳一个女人十余年来是什么魔法让她那么游刃有余,还有空闲时间帮人家做衣服锁边赚点零花钱。

        即便华胜忙成这样,小儿子还常常闹脾气,而躺在床上的美芳本身心里的怨气就没有全部发泄出去,再看到家里乱七八糟,鸡都跑到了屋,啥都做不好地华胜就更加烦躁不堪。

        明明是两分钟就能做好的事华胜花半小时还做不好,饭不是夹生就是糊了一大片,菜不是咸了就是没盐,洗个衣服晒干了还一摸黏糊糊洗衣粉都没冲掉,小儿子天天喊饿,她的情绪崩不住地失控。

        说起话来便是口无遮拦地牢骚和怒骂。

        华胜强忍着几回,可忍不住的时候,便对着美芳大吵起来。

        “你眼瞎了吗?鸡在屋里到处拉屎,”

        “你躺在那里,站着说话不腰疼,我闲着了吗?我没做吗?”

        “我想躺在这的吗?平时家里什么不是我做的,你看你做的都是什么?”

        “是我让你躺在那的吗?看不下去你自己起来做?”

        吵着吵着美芳便哇拉哇拉地哭起来。

        傻美芳啊,你可想到,平日里啥事情都不让他做,像个孩子似得宠护着他,这会一下子让他上手所有的家务,他能有这个超能力?

        别说能给你炖个汤,做点可口的菜,就是简单的蒸米饭这一个星期来有哪一天不是夹生就是糊了一大片,炒的菜连煮熟了都是惊喜。

        这些看似简单的生活技能,即便是两个孩子的爸,可对某些技能的笨拙和陌生就跟个傻瓜没多大区别,需要你不停地给他机会去实践和锻炼啊。

        所以,你不能急,你鼓励他,你装下所有的委屈和埋怨用微笑鼓励他,让他开始一件件地努力地做起来啊。

        可气急败坏地美芳没能这么快地想到。

        相反她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心里装的呀是无限悲伤。

        她让他去倒杯水。

        “知道了,等一下啊,”华胜说。

        “怎么还没来,”一等就等了二十分钟还没来的美芳着急地喊。

        “来了,来了,我不刚把油菜籽收起来,看天要下雨似的,”华胜匆忙地端过来一杯水放桌子上凉一下,还顺带说了句:“你少喝点,喝多了上厕所,”

        美芳一下就来气了,

        “不是你饭烧的那么闲,盐不要钱似的,我能喝那么多水?”

        “嫌我饭烧的咸,你就别吃,”说完堵气地转身离开。

        呀,呀,华胜,那杯水还放在桌子上那。

        桌子放在床的那头,美芳根本够不着。

        华胜满心怨气去继续忙他的家务了,猪圈里的肥猪早已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叫得他心烦意乱,切着猪菜的手使劲剁着刀起刀落间真想一刀杀了它。

        猪早就该喂了,这么久还没喂,它能不饿的咕噜咕噜叫。

        而屋里的美芳则泪如雨下。

        这个善良的女人,没有意识到从自身反省,她此时想到的全是平时自己怎么怎么对着男人,如今自己不能动了,他却这样对着自己的伤心和心寒。

        都说床前无孝子,床前更无丈夫啊。

        她悲凉地望着自己的腿,望着屋子里昏暗的光线下的家。

        结婚这么多年来,竟一件像样的家具都没添,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添,光顾着家里的活,地里的活,赚钱,养活小的,照顾老的,这般拼命得到了什么?

        除了孩子一天天长大,还有什么。

        自己才躺了一个多星期,男人就这样对着自己,如果自己真的有一天瘫了躺在病床上,怕是男人早跑了,望都不望一眼了吧。

        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什么白首到老风雨同舟,戏文里唱的怕是不会到自己的命运里来了。

        夫妻本是同林鸟,灾难来临各自飞。

        若换做是华胜躺在这里,灾难来了自己会飞走吗?

        她突然地苦笑一声,她知道自己不会飞的,不但不会飞还会更加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

        因为在她的心里把男人看做了自己的天,撑起了自己不断向前的所有支柱。而男人也把她看作了自己的天吗?

        很显然她的男人并没有。

        不但没有,或许连对她的疼爱都不及她对他的十分之一。

        这个善良的女人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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