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疫起霍家村（1）
孟惊寒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周涣几乎是愤怒地：“你又发什么疯！”
春和景明，却有冷风拂得墙头蔷薇簌簌下坠，目光比隆冬寒风还要割人，额心的朱砂痕比鲜血还艳红，像淌下的一滴血，自头骨渗出的一滴血。
小兽冲霍二瞪着铜铃般的大眼，咧开白森森的牙齿。霍二抖了抖，往周涣身后躲去，坦言。
今早，他在院中晒太阳，思考怎么偷邻居的狗时，这头圆滚滚黑乎乎的小兽跑进来。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想吃狗肉得紧，于是捆住小兽进屋烧水。
雨师妾便是这时找来，霍二见她打扮华贵，是大户人家的，于是想讹点儿钱，要挟不给十两银子就当场把小兽摔死。岂料刚举起小兽，一道白绫缠上腿，“咯、咯、咯……”，整条小腿瞬间被绞碎。
“我、我承认我是一时嘴馋，一时贪心，但、但我最终没有伤害到她的爱、爱宠啊！那畜，不，那小家伙还活蹦乱跳呢！我的腿！我的腿算废了，废了……”
那腿几乎是断了，骨头几乎碎成渣，血淋淋的筋肉，可怜又恐怖。
周涣怒火油然：“雨师妾，你是不是太狠辣了！”
“狠辣？”雨师妾原欲再挥一鞭。霍二说得并不全对，她是不喜这个地痞流氓借机讹诈，但杀心大气的导|火|索是他抓住负伤的左臂，要求陪|睡一晚，高高在上的阴天子从未见过如此胆大妄为的凡人，怒风刮过，绞断他的腿。
她眉头一拧，厉声叱道：“我狠辣的时候，你还没生下来！”
这话实在太侮辱人了，周涣脸色一变：“雨师妾！”
“不过同行之谊，也敢对我颐指气使。孟惊寒，你既然下山了，便管好你的徒弟！”
嘭！破木门猛然撞墙，嘎吱嘎吱，摇摇欲坠。
小兽屁颠屁颠地跟上，对周涣嗤鼻子。
“简直和它的主人一样令人讨厌！”周涣愠道。
霍二惶恐不已，哆嗦：“道长，如果我说错了什么话……”
“你说错了什么话？你不过实话实说罢了，她为人狠辣，毫无慈悲之心，遇到她是你倒霉！”
霍二咽了咽唾沫，看来这位道长脾气也不是很好。
云湦展开画卷，道：“霍二，想必你认得本公子，我若一声令下，便是九重城御医也请得来，只要你认真回答我们几个问题，我即刻命人请大晁最好的大夫为你疗伤。其一，你可认得这位姑娘？”
“噢！不就春风十里楼死的那个吗！”
“嗯？”
“………………噢——是我苦命的外甥女嘛！我外甥女好惨啊，小小年纪没了爹娘，本以为进春风十里楼能过上好日子，谁知道……”
“闭嘴，既然非亲非故，焉要胡诌乱道，挑重点说！”周涣瞪人。
“其二，你从哪里拐来此人？”云湦卷起画卷。
“……冤、冤枉啊！我霍二偷鸡摸狗，可却从不做拐卖妇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那、那丫头自己跟着我的，我甩不掉，这才、才……”
“哦？什么好地方还能捡姑娘？”
霍二对天竖起四根手指：“千真万确！小的是霍家村人，前几天一远方表舅死了，想着回去哀悼一下弄点零花钱花花，离开的时候，那丫头就跟着我了，怎么赶也赶不走，非要嫁我！我、我个老光棍养自己都难，哪能养她啊，于是就……我也是逼不得已啊！云公子，云公子你问完了吧？那婆娘打得我好疼啊，求求你找个大夫吧……”
兰成已回来，接了孟惊寒的信号来到霍二家，表情凝肃：“兰某随诸位前辈观看一番，收益颇多。”
“尸首多是什么样的？”
“与一般疫病无异，尸体肿大，肌肤呈紫红色，浑身生烂疮流脓。兰某又去隔离院看了一番：活人身上青紫交错，烂疮纵横，实为人间惨案。查遍医书，只在一本古怪的胡医术里找到此病，患者名沃实·曲鸣费，得病后十日便西去……”
那厢云湦已问得差不多，遵循诺言，给霍二邻居一些银两，托他们把人抬去云府请九重城最厉害的大夫治伤，大摇大摆而来，听到兰成的答复，对周涣悄声问：“小师弟，你可知道病人最怕听到大夫说哪句话？”
“回家吃点好的？”
“我们决定以你的名字来为此病命名。”
嘀咕声不大，却也不小，另外二人耳清目明，听得清楚，兰成忍俊不禁，点头笑道：“几位前辈确实打算以沃实·曲鸣费命名此病，已上报给朝廷膳药局。此外，此病不仅残害骨肉肌体，对精神亦荼毒甚深，病人们举止疯癫，喜怒无常，痛苦难耐却又无法寻死，令人扼腕……”
……疯癫无常。孟惊寒若有所思。
“师父，那咱们现在就去霍家村？”
“不可，缺人。”
“缺谁？”
“刚被青涯气走的那位。”兰成接过话茬。
“……”周涣皱眉，望向孟惊寒，“师父你要她来干什么！”
孟惊寒岿然不动，没有回答。兰某莞尔：“我与雁来云游在外，接了雨师姑娘的信，方才知道霍家村疫情，如今奔赴霍家村怎有少她的道理？且，实在有用事需她相助，青涯可知她身边的小兽是何物？”
“能是何物，按照她的取名审美，不是叫二黑就是叫黑二，一副中看不中用的模样。”霍二触目惊心的伤仍历历在目，周涣赌气地别过头。
孟惊寒眄人：“涣儿。”
不必言语周涣便知道，师父这是在训他不可背后非议他人，不服地嘟哝嘴，干巴巴应道：“知道了，师父。”
兰某摇头：“那小兽名曰獬豸，乃幽冥鬼族不可多得的神兽。”
“獬豸？兰先生别开玩笑了！”周涣忍不住撒袖，紫纱袍带起微微的风。
素有清正光明美誉的獬豸？
能辨曲直、止争端的獬豸？
雨师妾怎么会有獬豸做宠物！
而且威风凛凛的神兽怎么会变成那样子！
打死也不信！
兰成与孟惊寒同辈，便是周涣的长辈，周涣又是清透机灵，于是有心逗弄，道：“信与不信皆在内心，你借着道歉的由头见她，不就可以当面询问小兽的身份？”
周涣有些疑惑，为何他见她非得借着道歉的由头，他难道不可以光明正大见她？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云湦道：“你想大摇大摆也成。孟师叔光明磊落，你作为他的唯一弟子得继承他的风骨，再说了，大丈夫能屈能伸，哄不好的话我给你出主意。”
周涣觉得有些道理，他向来是冲动起来没头没脑的，刚才又那么凶，雨师妾定生气了。拿出铜铃，但既没有白衣女子，也没有青面小鬼领路，除了他遇到危险雨师妾从不出现，想到此处周涣愈发愧疚，又有些心酸。雨师妾肯定很生气了，他还是等她气消了再赔礼道歉吧……
疫情是雨师妾发现异常后知会孟惊寒的，堂堂阴天子懂得顾全大局，不必担忧雨师妾不来相助。兰成这般安慰孟惊寒，于是，一行人终于踏上去霍家村的路。
霍家村位于余杭主城上游，村子荒凉，初夏时节，该是农忙时节，稻田里却没有农民忙碌的身影。浮萍繁生，蝌蚪浮曳，田埂之中，迎面走来一瘦骨棱棱的白发老妪，背着一个与体型极不符合的大背篓。
进村时便吃了兰成的辟毒药丸，并不避而远之，周涣问道：“老大娘，怎的只有你一个人呀，您儿子呢？”
老妪流泪：“我儿子死了啊……死不瞑目……”
云湦跟过来，大声道：“您儿子在哪，我帮您埋葬他。”
“不见啦，不见啦……”话落，老妪扶额摇了摇头，抬起浑浊的眼打量他们，欣喜道：“嗳，你们是行医的大夫罢，村子染了病后，附近的医师都躲得远远的……我刚从后山回来，正要回家，你们不如来我家下榻。”
好不容易走到老妪家，家门口一个灰扑扑的影子踱来踱去，听到声响，抬起头：“大娘您又跑哪去了，我给您送药来了。”
是个中年男子，黑皮灰袍，端着砂碗，手中还牵着一七岁小儿，含指痴傻地望着他们，见到几个陌生人，挑了挑眉：“你们也是行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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