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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宝相花(3)


  咻——箭矢嵌木三分,鲜血喷上树干,官宦张了张嘴,倒在秋后草丛之中。

  阿洧拂开灌木丛,从树影后走出来,没有说话,直视他。

  ——“你不懂,我当阁主有太多难处,宝相阁被太多人觊觎。”断玉琀怔了怔,旋即解释道。

  “够了,不必再说。”阿洧拧了拧眉,恶形于色,目光冰冷,瞥过尸体时更带七分鄙夷,冷哼一声。

  断玉琀突然感受到一种莫大的羞辱,一股沸腾的热血冲上胸腔与双耳,耳朵争鸣,眼睛是热的。

  他在干什么?

  他又为了什么?

  曾几何时,三人约定相互扶持,创立一个崭新的干净的宝相阁。

  他在为了当年的约定前行啊,为什么不理解他……

  他张了张口,用半哑的声音辩解:“梦想都需根植于现实的土壤,哪怕是圣洁明净的宝相花,亦需要有一碗至清至冽的池水。” 

  阿洧静静地听罢,道:“……你还执迷不悟?连一个阉人你都奉为上宾,你已经被他控制了,宝相阁已经参与了朝廷之争。你不是为了梦想,你只是为了自己的抱负罢了。”

  “……我不管那个贵公子是谁,我只知道他可以救我,可以救宝相阁!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大家而已!”

  阿洧提拳便打,断玉琀懵然,旋即缓过神,愕然又愤怒地还手。二人怒不可遏,都使了最大的劲。断玉琀废了右手,落了下风,一记硬邦邦的拳头招来,瞬间麻了半边脸。

  他是懵的,他是怒的,他歇斯底里地挥打撕咬还手,边打边斥道:“你竟然敢打我?我是堂堂阁主,你算什么东西!”

  “……”

  旁人察觉动静,请来阿溱拉架。

  阿洧注视断玉琀:“你说,我是什么东西?”

  阿溱驱散围观的部下,见剑拔弩张的二人,叹了叹气,柔声劝解气话而已勿伤和气。

  断玉琀提了提衣襟,月色下锦绸衣缎泛着月光,眼球亦被清秋月镀了白,颜色冷冷,他啐掉一口血,笑意如同关山下鬼粥人的弯刀,声音发颤:“你清高,你伟大,可你何曾站在我的角度体谅过我!你不是阁主,不必应对门派间的争斗,不必为发不起佣金而焦头烂额,你可以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想一出是一出,可我不能,我肩负着的是偌大的宝相阁!”

  “早就不满我了罢?呵呵,你是琼枝玉树,我不过是一条乞首摇尾讨食的狗,卖辱求荣,尊严荡然无存!这样的搭档与上司,实在让世称俊风玉树的你丢脸了!”

  “为什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承认了,哑口无言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想走我不拦着!”

  他望着丑陋蜷曲的手,发出悲怆的似笑非笑的咕哝。

  他的手,杀手的右手,执刀的手,挽弓的手,通通都没了!那些诺言,也随他的手一起煎炸在沸腾的油鼎!

  他凄厉至极地狞笑着。

  他一把抹掉血唾,转身离开。

  宦官的尸体那么恶心,那么油腻,掐嗓子与他说话的模样又是那么可憎,他拧了拧眉,踢开脑袋。

  阿溱看着踉跄的背影,蹙起秀长的眉,焦急出声:“洧哥儿,你为何不解释?不与朝廷相交的禁令非同儿戏,字字都啼着前辈的血!”

  星子繁密,比宝相阁割过的人头还多。

  最终,他道:“……如何解释?他不会听的。”

  跟他说,宝相大师死于他最器重的皇室徒儿的一颗毒丸?

  跟他说,老阁主一辈子碌碌无为,也是为了身为朝堂大将的侄儿?

  历代与朝廷有纠缠的阁主,都会死于非命?

  他说得对,自己从没站在他的角度考虑过。兴许他真的管得太多,可太多血淋淋的前车之鉴,让他不能完整整看着他连带宝相阁堕入歧途。

  秋猎不欢而散。

  回去后,婢女伏身收拾桌案,断玉琀愈发不耐。奉来的茶凉了,戾气乍起,让她滚。

  婢女瑟瑟发抖。断玉琀大呵:“让你滚,听不到吗!”

  终于,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从小生活在阿洧的阴影下。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深得老阁主器重。而自己呢?

  似耻笑自己竟有这样的想法,“嗤”,轻轻响在寂静的屋子里。

  自己当然什么也不是,甚至因这条断眉,被老阁主断言定兄弟阋墙克亲克友。

  凭什么?就因不受宠,就因残缺,就要被早早定下命运?

  他当场反驳,顶撞了那个狗屁预言。

  他开始学会蜷曲,做一个刺猬,说话自带三分刻薄,旁人路过他都会加快步子,唯恐被这个冤家盯上。

  他不在乎,异样的目光,遮嘴的手,唇角的笑,已经见过太多了。

  而面对溱洧二人时,便是他最畅意的时光。只有面对搭档时,刺猬会袒露软肚。

  可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这寂寞的清秋竟也会下起雷雨,恐怕是今年最后一场雷雨,白光照亮宽大袖摆下的手,巨大雷鸣随笔砚落地声响起。

  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遭到鄙夷、批判,就连奉为金玉的约定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履上浮尘、盘中鱼目,一文不值。

  想到此处,断玉琀抬起脸,一张掩在双手中的脸,掩在残手里的、有断眉的狰狞的脸。

  手下被杀,太子动怒,断玉琀送了两名出色的死士帮他制服了一名据说骨头很硬的边疆将军,这才平息东宫而来的怒气。

  为表感谢,太子设宴。

  宦官撩开帘子,断玉琀直身入室。这是间半敞的空阔房子,阳光从巨大的阳台照进来,将那人镀了层金边。

  案上摆着一尊海棠花盆栽,旁边是一把银剪,看来花枝已经修剪完毕,正在欣赏杰作。

  太子先开口:“此花从萧寺莳来,原本是哑的,今年才开了花,开得可好?”

  “殿下悉心照料,解语花解太子意,自然繁花似锦。”

  太子的目光张扬地射过来,像明晃晃的利刃:“可惜快夏天了。”

  春光明媚,街上的民众衣衫也薄了些许,到处是绿肥红瘦。

  断玉琀笑问:“太子难道伤惜春景?”

  “青阳渐烈,莺声渐老,再美丽的花最终也会零落成泥,谁不感伤?”他出神地打量海棠花,“就像这株海棠,开得再好也会随水东逝,可惜了。”

  “可惜与否在于花本身罢了,若是流水有意,落花有情,何尝不是美事一桩。”

  听罢,太子笑吟吟望着断玉琀:“宝相大师果然高瞻远瞩,断阁主是个聪明人。”

  又说了几句,太子其人久浸官场,说话都拐着弯抹着角,临行前,还执意将海棠盆栽送给他。断玉琀松了口气,让手下待会儿把海棠随意丢库房里,出神地望着不远处。

  不远处有老妇人卖花。筐箩铺了一层翠绿的黄桷树叶子,上面摆放许多纤细洁白的黄桷兰,含苞待放,花瓣结着晶露。

  小时候,宝相阁虽不比今日拘谨,但没有这么多闲钱,每次看到花儿时都囊中羞涩,好不容易攒够了钱却过花期,便一直无法拥有这篮芬芳。

  断玉琀走过去,付了铜板,连花带叶摆在静室,满室馥郁。

  “好端端的花却用来卖鬻。”有人携风行来,同时送以冷嘲热讽。

  断玉琀并没惊讶他的出现,头也没抬,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回敬一句:“还记得回来?”

  阿溱安抚:“玉琀,阿洧此来是回归宝相阁,你俩不要置气……”

  “嗤,溱妹何不看看他第一句话是怎样讥讽我的,还盗听谈话,光明磊落的俊风玉树长本事了,宝相阁也隔墙有耳了。”

  阿洧不善言辞,此次却是怒了,横眉冷视:“你还有没有一句真话?宝相大师遗命在前,老阁主尸骨未寒,你便把宝相阁卖了。断玉琀你告诉我,你究竟有何苦衷?”

  砰啦作响,纤细洁白的花落了一地,躺在地上吐纳芬芳。哑仆偷偷望了一眼,偷偷回去。

  断玉琀蓦然起身,大怒:“够了,这些陈词滥调老子背得比你还熟!”

  他直视阿洧,电光火石,惊涛拍岸。

  “你光明磊落,我是过街老鼠!你是临风玉树,我残缺残疾残废啊!这只手,救你们的这只手,你还记不记得它!”

  他揪住阿洧的衣领,丑陋的右手在三人中间张扬。

  那只手,再也用不了了。再也无法康复,他只能一辈子带着这只丑陋畸形的鸡爪,像一个可耻的烙印。

  还有眉,断眉,老阁主厌他断眉,怜他残手,还有那些异样的目光和歧视,这些苦他哪一分吃过?又要凭什么用一句话盖过十几年受的伤害!而今,为了是光复宝相阁,他也屡次三番对自己呼来喝去,痛斥自己狡诈小人,究竟谁为君子谁为小人,谁为阁主谁为臣!

  “你嫌他们脏,你嫌我脏,你嫌宝相阁脏,那你何必回来?”这句话,他没有再不顾仪容地吼出来,他讥讽一笑,伴随着锐利的笑声,拎了拎衣襟走回长案。

  “玉琀!阿洧此来是为了协助你,我们已经……”阿溱顿了顿,“我们曾发誓相互扶持。”

  仿佛听到极好笑的笑话,断玉琀咧了咧嘴。杀手端箧进屋,打开箧盖,澄黄足金,宝气明珠。

  “人各有志。”他说。

  好一个人各有志,阿洧冷笑一声,摔碎锦箧,摔门而去。

  断玉琀半蹲下身,拾起一朵又一朵被他拂开的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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