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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越州地记有载,平启十三年乙亥四月初二天降异象,突下雨雹如卵,持数刻,云过风清,晴歇数日,又暴雨如注。

  亏得虞姒她们回来的早,马车走到半路,天色骤然昏暗,响起了雷鸣,身子刚躲进檐下,雨水擦着脚跟倾注而下。她们倘使在路上耽搁一会儿,会变成落汤鸡得伤寒不说,这么大的雨,她们弄不好要困在半道上。

  龙王爷似乎要把接下来一年的雨都给下完了,虞姒坐在床边,看划破天际的道道白光,这雨从她回来就没停过。

  坚实的墙面隔开了浩大的雨势,银熏球挂在床幔上,半日过去依然是异香四溢,沁人心脾,墙外是雷电交加,屋内是安详静谧。

  虞姒揉了揉眼睛,困意上头,依着柔顺的床幔滑下去,陷入了安眠,一点不担心,照这个雨势下去,她醒来雨水可能会漫到她的床边。

  徐家地势高,门槛修得也高,内有池塘与外河相通,越州城没被淹,徐家就淹不了。

  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水漫上来个矮的就遭了殃。

  桂花冒着大雨不要命般门槛处不断地堆上沙石,企图摞高门槛,不让水渗进去,屋子里堆得全是草料秸秆,若让大雨淋了,生了霉,她拿什么来喂鸡鸭牲畜,拿什么来烧灶台。

  事实上每逢修建水利,官府常征用秸秆作为河工材料,拿它来堵水是最好不过,但桂花舍不得,只是一场大雨让自家进了一点睡,没必要用上这个,等到雨停了,拿太阳晒一晒,喂完鸡鸭,还能做两双草鞋用来夏天穿。

  几日前,突降冰雹,她家那口子为了田里的粮,一急之下跑了出去,被砸伤了脑袋,砸的狠了,至今没能下床来,鸡鸭也被砸死了两只,让她熬了给丈夫补身子吃了。

  利石划破了她尚显细腻的手心,涌出的血眨眼被雨水冲刷干净,伤口被泡的发白,她在嘴边默念个不休,雨停了就好,雨停了就好……

  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齐桡观云相,做了如此结论,与齐老尚书致仕回乡,在外游历的几年里,他学了不少旁门左道,平日里显不出来,在某些关头就派上了用场。

  桌上的楠木条叫他垒好放在了一边,拆了楠木盒容易,没有一双巧手想把它装回去难。

  天边轰鸣一声,白光照亮了整个室内,齐桡收好楠木条、蝴蝶佩和珠钗,穿上蓑衣,出门去了。

  雨势过于大了,大得有点让人不安,连带着风也一起呼呼作响,像有人在耳边给你一下一下打着鼓,吵得人不得安宁。

  虞姒被这雨声吵得睡不安宁,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子在乱转,虞姒重回年少已三月有余,每回做梦做得都是她上辈子的事,除此之外,她睡得安安稳稳,一夜无梦到白昼。

  这次,她是真的陷进了梦境,无法自拔。

  她做了许多梦,每每进入下一个梦境,上一个梦境梦见了什么她就记不清了,梦境是混沌的,她像是进入了盘古未开蒙昧的世界里,不知所起,不知所云,她在混沌里浑浑噩噩。

  梦境犹如蜘蛛吐丝,一个个梦境化作柔韧的丝线,把虞姒这种小蝴蝶一圈一圈地裹起来,小蝴蝶临死之前想要再做挣扎一下,哪怕是徒劳的。

  虞姒在睡梦中胡乱摸到了垂下来的床幔,她用力一拉,想把自己从睡梦中拉起来,却把床幔整个扯了下来,银熏球倒在地上,摔出了里面燃尽了的香料。

  声响惊动了睡在外间守夜的丫鬟,丫鬟点上灯,走到虞姒床边,扯开些许被拉下来的床幔,喊道:“表姑娘?”

  虞姒没有醒,她紧拽床幔不肯松手,身子弓成她最爱吃的油焖大虾的样子,面色苍白,嘴唇发紫,露在衣领外的部位全是冷汗,烛光一照,骇得丫鬟摔在了地上。

  “不,不好了。”丫鬟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外。

  越州大雨如注的第一晚,徐家灯火通明。

  徐芽儿听到喊声,披上外衣匆匆出门,雨水打在廊下,溅起的水花湿了她的裤脚。

  “阿姒。”徐芽儿不敢喊的太大声,唯恐把虞姒惊醒失了魂。

  “去请大夫了没有?”徐芽儿问道,她小心翼翼地抽出了虞姒手中握着的床幔,床幔被她揉成了一团,手握住的地方已经被汗浸湿了。

  “已经去了。”丫鬟答道。

  请是去请了,但徐芽儿也知道,外面雨下得这样大,有人肯看在徐家的面子和财帛上来,一时半会也是到不了的。

  屋子里烧起了前些日子撤下去的碳,端上了一盆热水。

  徐芽儿脱掉了自己披着的外衣和虞姒的衣服,拧干净帕子,为虞姒擦拭。

  虞姒身上全是汗水,不擦一擦,徐芽儿怕她会捂出毛病来。

  收拾干净地上倒掉的香料,换上新的床幔,为虞姒擦好身子,再到徐芽儿自己收拾妥当,大夫才珊珊来至。

  一进门,去请人的和被请来的,身上都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脚下汇出了两滩水迹。

  “孙大夫。”徐芽儿向大夫点头行礼,旁边有丫鬟端上来刚烧好热腾腾的姜汤。

  孙大夫一口喝掉了姜汤,心中不由地感叹徐家的考虑周全。

  喝完姜汤,半弄干衣衫,确保衣衫不会在往下滴水后,徐芽儿连忙请孙大夫坐到虞姒床边摆着的椅子上。

  淋过雨,湿了的衣衫黏在身上烘干是件很难受的事,可虞姒的状况很不好,没时间等孙大夫去换件衣衫了,徐芽儿只要保证孙大夫不会把淋过云后的病气传给虞姒就好。

  徐芽儿没把床幔放下来,紧急关头讲究不了什么男女大防,而且孙大夫的孙女比虞姒都要大上几岁。

  孙大夫把手搭上去,认真地端详虞姒的病容,在她的脉搏上搭了许久

  半晌,孙大夫才紧锁眉头问道:“表姑娘可曾有过气闷,劳累后气息急促的状况?”

  “不曾。”

  “那就怪了。”孙大夫轻轻捋了捋自己的胡须,“老夫没诊错的话,表姑娘这是心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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