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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祥瑞之风由城北传到东西南,一息之间,遍地开花,连带着官府也一样在胡闹。

  徐满正路过锦绣坊的街口,看见一堆人围在门前,听话音说是要往里面去找祥瑞,领头的那个人徐满正见过,是姚太守的幕僚,姓张。

  他瞟过一眼,转身走了,半点不关心发生了什么事,这几日说是虫疫横生,他钓鱼的地方不好去了,漫漫白日,需找些事干才好。

  锦绣坊素来是称,锦灰堆里异宝藏。

  张幕僚因为这么一句话,找上锦绣坊,在丁毫眼里是荒谬不堪,在路人眼里是合情合理。

  丁毫袖里揣了一把匕首,是徐帷从一箱的兵刃里挑出来的。

  匕首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徐家大爷的说话声早清脆的回响声中透出来,“你是要自戕,还是要拉徐家,拉你爹的毕生心血入无间地狱?”

  丁毫“噗咚”一声跪下,抖若筛糠。

  他打从襁褓里起,他爹就连续不休地在他耳边说,他们丁家世代是为徐家而生的,徐家是他们的天,徐家亡,他们也不得苟活。

  一遍遍地说,一遍遍地念叨,丁毫也曾疑惑过,反抗过,他凭什么要为徐家做事,最后败于他缠绵病榻,还在念叨这句话的爹,把这几句话融进了自己的心里,到他儿子出生,他也是如此这般跟他儿子讲的。

  徐家半箱兵器,半箱锦缎茶叶的卖,早从丁毫他爹就开始做了,丁毫的性子差不多定下来的年岁起,他就看着这挂羊头卖狗肉的生意在徐老太爷手中,在徐帷手中一步步扩大起来。

  这么多年了,这半真半假的生意就没出过错,他便也生了妄心。

  丁毫什么都好,嘴皮子溜,办事妥当,唯独有一点,他贪财。

  徐家的生意做得奇怪,他们半箱半箱的卖,基本仅算兵器的钱,另外半箱的锦缎茶叶和白送一样,既然是白送,为何他不能拿来物尽其用?

  开头是拿一点,最后成了剩一点,丁毫拿得愈加肆无忌惮,让李建木在主人家露脸,也是看中了他的一双能把腐朽化作神奇的手,虞姒挑中银熏球时,李建木进来打了个手势,大致意思为丁毫引他出头,他以精巧玉石作为报答。

  丁毫顺风顺水多年,然后栽到了这场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雨身上。

  徐帷知道丁毫的德性作派,丁毫不比他爹差,他爹效忠的是徐家,是徐老太爷,不是他。

  丁毫年少逆骨在岁月的侵蚀下,还有些许残留在体内,徐帷要找个契机,彻底把他的逆骨抹平,此次大雨算是上天赐的良机。

  穷人因水患虫疫民不聊生,富人为大雨能勾心斗角而欣喜不已,徐帷自嘲地笑了声,真是活脱脱一出“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的讽刺景象。

  走到门外,预备将功赎罪的丁毫朝周围扫了一圈,围在一起看热闹的多数是进不了锦绣坊,又不敢迈进当铺门的人。

  远在天边的嫦娥即将掉入泥里,可不得看个热闹!

  “张兄。”出身商户家的丁毫做起礼来,像个端正的书生,“您这是做什么?”

  传来的声音渐渐模糊,徐帷漫不经心地环视整齐排列好的箱子,他不担心张幕僚会进来,发现徐家可以凌迟谢罪的秘密。

  张幕僚明面上是姚太守的人,暗地里不晓得归属于哪放呢!

  徐家如同一颗缀满了银子的树,叶子上是,根上也是,枝叶根茎向外延伸开去,织成了一张巨大的网,走私铁器兵刃的生意,无人打点,靠一个商户是做不成的。

  越州是块肥肉,谁都想来掺一脚,都想来掺一脚的下场就是每个人都掺不成,于是这块肥肉进了姚太守的嘴里。

  肥肉能进嘴,可不一定能进了自己的嘴,看姚太守身边聚集的人,几乎可以预见盛京几方势力相互争夺的场面了。

  但张幕僚来锦绣坊做什么?

  徐帷猜不透,而这平地起的祥瑞之名于他是好是坏,他也猜不透

  张幕僚和丁毫两人站在坊前门口,像打太极似的打着腔调,慢吞吞地你来一招,我来一招,看热闹的人都累了,心想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两人好像在不约而同地拖着时间,直到一个小厮穿过人群,跑到张幕僚身边,低声与他附耳了几句。

  听完小厮的话,张幕僚一拱手,“既然如此,那老夫先告辞了,祝东家生意兴隆。”

  既然如此,如此什么?

  张幕僚来得突然,去得匆匆,令人一头雾水。

  “大爷,张幕僚走了。”

  丁毫回到库房里,头都不敢抬,他是在有意识地拖时间,尽量能拖得久一点就久一点,能迟一点回到这活阎王身边也是好的。

  “张幕僚…姚太守…”

  徐帷指节一下一下扣着桌面,他听到了张幕僚走前的最后一句话,慢慢向前回忆丁毫和张幕僚在门口打的太极,扯的皮。

  丁毫的心随着徐帷的指节扣着桌面的声响在跳动,突然徐帷的敲响声一下停了,丁毫差点没缓过来,憋过气去。

  声东击西!

  徐帷的脑子里乍惊一声雷鸣,闪现过这四个字。

  “齐桡……齐桡现在在哪?”

  啊?

  丁毫被徐帷的厉声弄懵了。

  齐桡在哪?

  齐桡在城西城北交接处的一片坟地里,看着他在姚太守那儿借来的一部分人手在掘墓挖坟。

  听闻城北生的是虫疫,这片坟地与生虫疫的地方近,前来挖坟开棺的人皆是穿得厚实,在日渐发热的天日里流下热汗阵阵。

  简陋的上面只有一个半字的墓碑倒下,溅起一道飞尘。

  小小的,全是杂草的土包被扒开,露出一口薄棺。

  “一,二!”

  在齐心协力的叫喊声中,钉得死死的棺材被打开,向里头一望,没有有想象中的森然白骨和多年腐烂不见天日的恶臭。

  棺材里面是空的,没有尸骨,仅有两三只地下小虫突见天日,惊慌地爬过。

  徐家二爷年年祭拜,祭拜了六七年的棺材是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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