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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老太太何必妄自菲薄,十六年前,越州大旱之后大雨,民生凋敝,老太爷病重,是您做主散尽家财,保得越州平安。”

  徐老太太存心要当一个愚昧无知的老妇人,齐桡偏不让她如意,面对一老一小的唱作俱佳视而不见,他一撩袍子,双膝跪在地上,“于今观得越州地记,老太太的仁义仍旧可寻,今越州再遭大难,愿老太太施手相助。”

  虞姒横在两人中间,遮住了两人的脸,两人皆是看不清对方的面目。

  老太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如同有口痰卡在她的胸口上不去下不来,“这么多大夫都做不了的事,我一个老婆子哪做得了?”

  话说到一半,徐老太太将手肘伸向了虞姒,虞姒脑子的刻漏似是停了,她看着老太太的手肘愣了好一会儿,才着急忙慌地扶了上去。

  说她聪明了一回,她还真聪明不了第二回。

  徐老太太撑着虞姒的手,费力地离开了榻上,她的腰板挺得直极了,是虞姒两辈子学不来的万端仪态。

  “我怀满正和芽儿的时候,胎相不稳没足月,而满正一个当哥哥的,在肚子里就开始欺负妹妹,芽儿生来先天不足,你与她年纪不大,以后会有子嗣的,齐二太太那里需要她多担待点。”

  齐桡是二房独子,二房老爷在齐老尚书逝后不久就跟着一起去了,孀居在家没什么干的齐二太太只好去找找儿媳妇的麻烦了。

  “老太太安心,赴越州前,祖母怕母亲寂寞,叫了母亲去做伴了。”

  得了答复的徐老太太缓步走到窗边,虞姒把她的大半重量都接了过来,她傻归傻,靠这么近,老太太的不适她还是能感受到的。

  老太太推开了窗,窗檐挡住了一半洒进来的光线,阴影遮住了她眼角的褶皱,另一半光线洒在了她的身上,衬得她身段婷立,模糊了她的年纪。

  “照泠,你做什么呢?”

  徐老太太仿佛一转眼就忘记了地下跪着她的女婿,与站在窗外的照泠说起了闲话。

  老太太怎么知道窗外有人的?

  虞姒脑子不太够用,老太太的身子越来越重,她快托不住了。

  照泠扬起手中的袋子朝她们晃了一下,袋子里装的似乎是几只虫子,虞姒看不清。

  “这时候就有蝉蛹了吗?”老太太笑道,问虞姒:“吃过吗?等会儿叫你泠姨做了给你尝尝鲜。”

  照泠绕过大半个屋子,从窗口走到了门口,手里的袋子顺手打了个结扔在了门边。

  照泠穿了一身旧衣裳,尽管整洁没有修补的痕迹,袖口却都磨破了边。

  老太太一把拉过进了门的照泠,虞姒承担的重量少了不少,老太太握着照泠的手道:“瞧瞧我们阿泠,好久没有一件新衣裳了。”

  “阿姒,你说黎州的云锦好看吗?”徐老太太坐回了榻上。

  “好…好看的。”虞姒对上老太太带笑的眼睛,本能的顺着话向下说道,其实她说这话时,基本没想起来云锦的模样。

  “儿来越州经过黎州的路上,可巧遇上了世叔,世叔对长兄的锦绣坊听闻已久,说是小满过后,就与长兄来一叙,只是越州虫疫未定,水路不通,不好与外互通消息。”跪在地上的齐桡插话道,他即便跪在地上,也没有弯腰。

  “阿泠,你想穿新衣裳吗?”听了答复,徐老太太问道。

  照泠笑呵呵地点了头。

  “那就去吧,记得要回来。”老太太说完,手轻轻抬起碰了下纱幔,纱幔垂下,她独自呆进了一方天地里。

  “谢母亲之大德。”

  虞姒傻呆呆地看齐桡对着帐缦里的老太太一大拜,他们说了什么,为什么就谢德了呢?

  虞姒送了道长齐桡他们一起下了山,自己带着一脑袋浆糊回了屋。

  老太太说了一长串话累着了,谢嬷嬷为她点了一柱安神香,穿过窗缝的香味袅袅。

  “黎州的云锦和越州的虫疫有什么关系吗?”虞姒理了下思绪,对在倒茶喝水的桑叶子问道。

  桑叶子睨了她一眼,“站得近还是有好处的,我以为你什么都没听懂呢。”

  虞姒望了望头顶的梁柱,没有说话,越州虫疫这些日子一直在提,黎州云锦她是想不起来张什么样子,所以一直在想,她脑子里拢共就这两样东西,不问这个问什么,谁晓得他们两个真有关系。

  “黎州织锦缎,越州生茶叶,两州的龙井和云锦闻名天下,年年能摆上皇宫的贡品盘里,徐老太爷初到越州就是靠出海卖茶叶起的家,不过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

  桑叶子喝了口茶,在斟酌用词,“老太爷靠出海出货攒了家底,可海上凶猛,一不当心就可能会没了命,徐大爷出生后,老太爷就出了最后一次海,做起了别的生意,他从无边海水的那一头带来了几袋种子,几大袋的种子撒下去,收获上了几株毛蓬蓬的白团子,他们管那叫棉花。”

  贫苦百姓用不起锦缎皮毛,冬日严寒,围着点茅草是在难捱,有了暖呼呼又不贵的棉花日子会好过点。

  虞姒可以想象当初徐家在越州一干商户见脱颖而出的场景,“但这和云锦、虫疫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啊,”桑叶子理所当然地讲,“可总有人会让他有关系,越州城存在了上百年了,徐家在越州一二十年,不过是初来乍到,虽娶了陶家的姑娘,却还是根基不牢,故而,平启一年徐家大爷发现的陶土遭人抢了一半。”

  桑叶子手中的喝空的茶碗抵着碗沿,轻巧地转了一圈,碗在桌上旋转发出声响。

  “什么叫根基呢?”不停旋转的碗刮起了木屑,虞姒看着心烦,一手按倒了它,“徐家种棉花,散家财,越州的穷困人家应该皆是对其感激不尽,这得的不是民心吗?”

  “生意场上要这些感激能有什么用?在泥土根子里长起来的,能知晓的了天穹上面发生的电闪雷鸣?”桑叶子嗤笑,“经此一役,徐大爷不就开了座锦绣坊,专赚富贵人的钱。”

  虞姒还是没听出这和虫疫有什么关系,却觉出了点不合理之处,“二三十年前,你爹来越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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