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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君莫笑(12)


  1.

  在沈府前厅,阿鹿先给外祖父敬了茶,外祖父很慈祥,给了一个红包。又给爹爹敬了茶,爹爹笑着接了过去。再给母亲敬了茶,母亲好像有些不高兴,把茶放到了一边。

  敬完两位长辈,阿鹿起身,走到沈砚跟前,鞠了一躬:“哥哥。”

  沈砚立刻如触电一般,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走到外祖父身边,把头挤进外祖父宽大的衣袖下边。

  阿鹿觉得沈砚太奇怪了,他怎么会害怕自己,他不是一直很气人的吗。

  沈林看着两个孩子,笑着对阿鹿说:“阿鹿,爹爹给你取了一个名字,叫沈箴。箴言的箴。意思是劝诫。爹爹希望你永远做个懂得自我反省,也能勇敢劝诫犯错之人的好孩子。好吗?”

  沈林觉得,阿鹿已经六岁了,应该大致听得懂,所以耐心给她解释这个名字的意义。

  只是没想到,阿鹿走到沈林身前,对沈林说:“爹爹,我能叫阿鹿吗?我喜欢这个名字。”

  沈林愣了一下,鹿与路谐音,沈林怕妻子介意,所以给阿鹿的名字是沈箴,而不是沈鹿。

  沈林声音还是温柔:“你不喜欢新名字吗?”

  “鹿这个字,有……有很好的意思的。”阿鹿急忙解释。

  “这样啊。”沈林看阿鹿认真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是什么很好的意思啊?”

  阿鹿虽然上了一段时间的学堂了,但其实她并不明白关于她名字的那句诗的意思,也想不到沈林同这句诗的关系,她只知道这句诗是母亲送给她的礼物,于是就说了出来:“林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只这一句,裘望岚便把那杯依然有些烫的茶水摔到了阿鹿身上:“谁教你的?!谁教你的?!她都死了还不放过我吗?!”

  阿鹿吓着了,立刻跪了下来:“母亲……”

  “谁是你母亲!我只有一个儿子!不知道哪里来的你这样有本事的女儿!”裘望岚因为路青岚心有芥蒂已经多年,现在听了这样一句诗,如何能不生气。

  “岚儿……”沈林扶起阿鹿,又走到裘望岚身边,试图拉她的手。

  却被裘望岚用力甩开:“谁是你的岚儿!路青岚才是你的岚儿!”

  沈林被裘望岚推了一个踉跄,阿鹿年幼,觉得这场景可怕极了,她很怕再失去这个爹爹,于是跪着拉住裘望岚的裙摆:“母亲!阿鹿……箴儿错了,箴儿错了!”

  裘望岚一脚踹开了阿鹿,阿鹿小小一团,滚到了厅中燃炭的取暖炉上。

  新衣服的袖子被烫出了一个洞,洞周焦黄卷了边,手也碰到了炉子上,当场被烫出了一好大一个泡。

  裘思问发了话:“望岚。她是个孩子。”

  沈砚也走到了阿鹿的身边,刚要蹲下看一看妹妹的伤口,就被母亲拉着走回了内室。

  沈箴时常跪着扯人家衣摆,从这一天开始。

  受了伤,疼痛难忍却一声不吭,也是从这一天开始。

  6.

  须臾十余年。

  此刻。

  十七岁的沈箴跪在内院,等待母亲给她的又一次家法。

  她其实是有一些怨恨的。

  她长大之后,知道了裘望岚讨厌她的原因。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论先来后到,是娘亲先她认识爹爹。

  论情深几许,是娘亲至死不怨爹爹。

  论鹿死谁手,是她得了爹爹一生一世,娘亲只剩下一丈孤坟。

  可她细细想过,也是有一些愧疚的。

  她知道,哪怕娘亲再怎么立身事外,也终究和爹爹有一些渊源。

  自己也终究是因为这份渊源,分了沈砚的父爱,裂了爹爹和母亲的情缘。

  所以。

  挨打是可以的吗?

  挨打是可以的。

  藤条一次次落下来,沈箴这次没有躲,裘望岚看着的时候,她都是不躲的。

  沈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她面前这般刚强。

  或许是因为,她也是大家闺秀,饱读诗书,自己刚强一些,说不定她能心生愧疚,难受几番。

  也或许是因为,终究是跟她朝夕相处了十年,想用这样苦痛的方式,对她撒一个娇,博几分遥不可及的疼爱……

  沈箴脊梁因为疼痛越来越弯。

  她偶尔撇一眼母亲的脸,她眼里是有泪的。

  这眼泪,是因为她恨着自己吗?

  就在她快要倒在地上的时候。

  身后传来了爹爹的声音:“住手!”

  裘望岚听了这声呼喝,也不气恼,也听进去了,收回了泪光,抬手止住了小厮,面无表情,擦着沈林的身子,走出了内院。

  与沈林宛如陌路,甚至都没有看一眼沈林旁边的他们的儿子。

  沈砚看一眼蜷在地上的沈箴,又想起了方才的母亲。

  皱了皱眉头,还是转身追着母亲去了。

  沈林走到沈箴身边,俯下身搀扶女儿。

  沈箴却躲了一下,让沈林的手落了空。

  一年又一年,沈箴和沈林越来越疏远,沈林自然认为是箴儿怨了他。

  可他如何知道,沈箴除了疏远他,想不出任何可以改善爹爹和母亲关系的法子。

  沈箴抬起头,露出一个笑容:“爹爹。哥哥高中了。状元。”

  沈林微笑着点了头,沈砚很有出息,杏林之中如玉的少年,风光远胜当年的自己,沈林觉得骄傲,自然是高兴的。

  沈箴自己很是勉强地站了起来:“我去告诉外祖父。他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说完便快步走了,沈林看着女儿的背影,一时呆立,心下空空。

  7.

  裘思问已经年过花甲,退休之后一直住在沈府,维系着女儿女婿之间的关系。

  沈箴在这个家里的处境越来越艰难,却同这位老太师越来越亲厚。每每受了气,都喜欢往外祖父房里跑。

  外祖父博学多才,总能想出法子开解她。

  也是在外祖父这里,她明白了当年那句诗对于娘亲的意义。

  她开悟的那天很是难过,在饭桌上憋了半天,还是问了裘思问:“外祖父,您很讨厌我和我亲母亲吧……”

  裘思问摇了摇头。

  “为什么?”阿鹿觉得十分困惑。

  “因为你们没有做错什么。”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让我来到家里。”沈箴此刻半点食欲没有。

  裘思问摸了一把霜白的胡子:“我不希望你父亲带着这份隐秘的亏欠,让我的宝贝女儿不明不白地跟他过一辈子。”

  “那……外祖父……你如今后悔吗?”

  裘思问听了这句话,怔忪半晌,诚实地点了点头:“理那些虚伪的道德情操做什么。我本该是个好父亲,把女儿的幸福快乐放在心里顶高的位置。而不是如此迂腐。”

  沈箴看外祖父这样一副颓唐样子,一时无甚话说。

  半晌,沈箴试探着开口:“外祖父,我虽偶尔怨恨母亲,但是……但是我以后,会对她好的。”

  裘思问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她如今遭受的苦楚也因自己一时的决定而起,叹息着摇头:“我一生将问心无愧当作量己度人的至高准则,老来方觉,都是虚妄。箴儿,你和砚儿,心怀良善,快乐便好,不必执着高尚,易误人,也易误己。”

  裘思问不知,沈林父子,裘氏满门,竟唯有一个毫无血缘之亲的沈箴,十足肖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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