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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君莫笑(15)


  1.

  “呃!”空中一声低吼,柳如松再也不能支撑,开始下坠。

  汪珹认准时机,对手力竭之前,他乘着二人之气再腾两尺,醉世凌云,击碎花钟。

  “哐!”地面上的众人听到这一声响,便看到汪珹的墨衫在疾降中被流风吹展羽翼,他面如寒冰,周身的耀眼日光也不能融化。沐着芳菲花雨,如仙妖临世。

  距擂台五尺之距,汪珹捞起无力御气的柳如松,两人一起落到地面上。

  柳如松尚且站立不稳,却用力推开了汪珹,接着脚下踉跄,似要跌倒,汪珹见状想要扶他,却最终收回了手。

  柳如松倒在地上,深深喘息着。

  监试郎官正要抬手宣布结果,台下却有一方观众吼道:“不公平!不公平!剑道逆臣!何以服众!”

  柳如松是江湖人士,出身燕州,执掌锦书门,负责整个东楚的驿站通讯。

  东楚科考极难,除去考试规则,还因为武试者、音律生、绘理生想要成为东楚公务员,也是要经过文化课考核的。

  然而,江湖人之所以流落江湖,要么就是读不起书,要么就是读不好书。

  所以东楚的公职系统,对江湖人显示出了极大的排他性。并且到了如今这一朝,左丞汪雷极其反对江湖势力,使得江湖人求取功名难上加难。

  柳如松何许人,他是东楚立朝二百八十七年以来,唯一一位江湖客卿。

  饱读诗书,能绘山水,剑术卓群,掌一方门派,受恩于朝廷。

  他参加科考武试,背负着整个江湖的期待,代表着整个江湖的脸面。

  可今日他输了,如若是输给一位名士,也便罢了。输的却是汪珹这一个在剑道之中全然鼠名的贼子,还是江湖仇人左丞汪雷的儿子,是可忍熟不可忍。

  反对汪珹的声浪越喊越响,沈箴心下十分着急,张口反驳:“公平!公平!很是公平!”但沈箴是女孩子,声音又糯,在群情之中,几不可闻。

  身旁的沈砚也皱了眉头:“无理取闹。”

  汪珹本来已准备走下擂台了,听闻这般激昂之声,便又折返到柳如松身边,音色低沉却掷地有声:“我本应持剑同你再比一场,方能无愧。但如今我没有了佩剑,你麾下门人,可有愿意把佩剑借给我的吗?”

  说完望向柳如松身后擂台之下,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愿把佩剑交出来。

  其一,大家都颇拿自己的兵刃当回事,认为除了自己谁都配不上它。

  其二,汪珹已三年不用剑技,技疏则废,大致是会败的。但万一要是赢了,他拿的是谁的佩剑,那人如何同锦书门交代,如何同整个江湖交代。

  于是无人呈剑。

  久久无声之后。

  沈箴望着台上站得挺拔的汪珹,他的双腿已有了不甚明显的颤抖。他腿有旧疾,经不起如此久战长立。

  正在沈箴焦心,众人为难之时,沈砚开了口:“汪珹!”

  汪珹转身,看向沈砚,沈箴也看向身边的人。

  沈砚解下腰间佩剑,朝汪珹掷了过去。

  汪珹接过剑来,很有些意外,但还是持剑抱拳,对沈砚行了一礼。

  众人亦朝沈砚看来,右相之子,东楚一朝最年轻的文状元,谁能不认得。

  方才许多人是看见了沈砚的,但对他来看这场武试并不意外。

  当年他和汪珹同时拜入青鸾道长座下学剑,曾有同袍之谊。

  三年前青鸾仙逝,汪珹化剑,背叛师门。朝堂上右相廉洁清简,左丞跋扈奢华,很是不和。此番师仇父恨,柳如松的剑术又在江湖上颇具盛名,沈砚来看一看汪珹战败的窘相,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现在沈砚却把自己的佩剑给了汪珹,助他此战,这番操作众人实在是看不懂了,于是纷纷猜测他是不是欠了汪珹的钱,毕竟右相家里的经济条件和左丞实在是没法比。

  汪珹谢完沈砚,痴望手中长剑。

  他彼年的剑和这柄长剑一样,都是拜师之后,师尊命人淬炼,然后赠给他们的。

  他的佩剑叫“无悲”,手上这一柄沈砚的佩剑,叫“苍生”。

  师尊说过,希望沈砚多加刻苦,把“苍生”二字放在心头。再说自己时,师尊的手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说:“阿珹,为师对你最大的期望,是此生平安顺遂,欢愉康健,再无悲忧。”

  汪珹幼时便知道,师尊最开始,是不愿收自己为徒的,哪怕父亲送尽了奇珍异宝,哪怕自己根骨上佳,师尊也是不愿意的。

  若不是沈砚的父亲,当时已拜又相的沈林为自己求情,自己恐怕无缘踏上剑道。

  能习剑已是万幸,拜师之后,师尊对自己也是关心之至,所以对这两柄长剑的名字有如此不同的格局,他不曾怨过。

  只是事隔经年,望着手中的苍生剑,汪珹心中不免感慨。

  2.

  柳如松早就调息完毕,一派迎战之姿。

  汪珹却长久望着手中苍生。

  步青云时柳如松吃了率先出招的亏,现在便只等着,只是内心有些急迫。

  汪珹看够了,左手握着剑柄,右手握着剑鞘。

  剑鞘上雕着云海青松,纹路浸在他的右手里,磋磨出温度。

  苍生出鞘,汪珹还是那一句:“承让。”

  沈砚望着台上对阵的两人。

  三年前,他听闻汪珹化剑时,很是震惊。

  少时,汪珹同他居于师尊所在的争鸣山,一同修习剑法。

  那时汪珹日日闻鸡起舞,苦练无悲。

  后凉朝寻芳剑宗名垂青史,兵刃踏歌四海皆知。

  剑宗早逝,出于祭奠,也出于敬重,后来的剑道大师,不敢妄尊“剑宗”之名。

  彼年冬日,沈砚同汪珹都是十一岁,大雪之中,瞧着庭院里晨起练剑的汪珹,师尊曾同自己感叹:“当年因为不忿汪雷贪贿弄权,险些错过这个孩子。如今看来,如若不是他双腿旧伤,我东楚该是也能出一位剑宗。”

  沈砚看向师尊的眼睛,有悲悯,也有某种坚决。

  师尊转头,同自己说:“识之,如若念遗日后肖其父为人,上欺君主,下凌百姓,你不必顾念师门。”

  念遗此二字,是师尊亲自为汪珹取的字,望他时时念着先贤留下的佳训同希冀,念着师长留下的情谊同义气。

  师尊其实是十分关心他的。

  沈砚深深望了汪珹一眼,点了点头。

  ……

  思绪回身,沈砚凝视着台上剑技翩然的汪珹,没有一招一式是师门所学,却还是能把柳如松压制的没有还手之力。

  此人已然三载无剑,师尊说的不错,汪珹若是身无病痛,武学造诣可尽登天。

  3.

  不出十招,柳如松落败,伏在地上,气息紊乱,却冷笑了。

  他举首对汪珹道:“我今日是输了,但输你……次之,更输苍生。你如何同……沈砚……相提并论。不过东施效颦……虚妄至极……”

  汪珹神色不变,好好将苍生收回鞘中,只是握着剑的手,紧了紧。

  监考郎官抬手,两旁兵吏拉开状元红联:“新科榜首!自修!执杖!汪珹!”

  汪珹听到“自修”二字,心里还是微微起了波澜,自修,是指没有拜师,自行修炼者。

  他本平静,只是持着沈砚的剑,赢了这场比试,听了这二字,自觉赢得不够坦荡。

  锦书门门人上台,把柳如松搀扶着走了。台下众人兴致淡然,纷纷摇头,也走了。

  沈箴鼓着掌,却见汪珹站在台上迟迟不动,双手慢慢停下来,看着汪珹的眼睛刹那变得清明。

  她快步走向擂台,身旁沈砚追看她一眼:“沈箴?”

  沈箴并不理他,只径直穿过四散人潮,沈砚也只好跟着她。

  沈箴很快走到了汪珹的身边,挽起他的胳膊:“还好吗?”

  汪珹看见她,有些放松,双腿不再吃劲,把一部□□体的重量放在了沈箴的双手之上:“还好。”

  沈砚被人群阻了一下,但也慢慢到了汪珹这里。

  汪珹见沈砚来了,又调整了站姿,身体挺直,把苍生递到沈砚面前:“多谢。”

  沈砚摇了摇头,接过了剑。

  汪珹不想同他多说什么,便轻轻挣脱了沈箴的手:“走吧。”

  沈箴又把手放了上去:“可以吗?要不要休息?”

  沈砚听完这句话,才想起了汪珹的腿伤,于是伸手按了他的肩:“休息片刻。”

  汪珹看着这兄妹两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三人并排坐在擂台的阶梯上,沉默无言。

  中间的沈箴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了一条杖穗,中间镶着一块小巧的碧色碎玉,雪蚕丝织就,甚为雅致,沈箴笑着,至纯至真:“阿珹。祝贺你。”

  汪珹有些呆呆地看着沈箴伸过来的手,迟迟没有接住这个小小的贺礼。

  沈箴嘴角收了收,眼睛大了大,歪了歪头:“你不喜欢吗?”又蓦地明白了些什么:“这个玉虽然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但好歹是我打小就存着的。并且这个雪蚕丝很贵。我知道你们家很有钱,可这个礼物我也是斥了巨资的。”

  汪珹知道沈箴是误会了他嫌弃,便赶紧把礼物接过来,唇角勾了勾:“谢谢。我很喜欢。”

  然后取出醉世,解下梨花穗,把这条雪玉穗紧紧系在了杖上。

  接着,把手里的梨花穗递给沈箴。

  梨花穗的梨花形是由东海夜明珠雕刻而成的,也很精美。

  沈箴愣了,沈砚也愣了。

  在东楚,如若一男一女交换了较为近身的物件,就是定情的意思。

  沈箴不自在地笑了笑,转头看了沈砚:“如此贵重的东西,还是兄长替我拿着吧。”

  沈砚盯着沈箴,眼神带了气,沈箴的笑容更是讨好。

  汪珹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真心想要感谢沈箴,可看了沈家兄妹的反应,自然就意识到了,一抹红霞攀上耳际。

  他思忖了一霎,开口致歉:“对不起……我……我唐突了。”

  沈箴没有注意到汪珹的羞赧,伸手拿过杖穗,放到身旁沈砚的怀里,面容磊落:“唐突?这有什么唐突的。”

  两年前,沈箴大病痊愈之后,记性不太好,心思也不如从前细腻。

  沈砚却听明白了汪珹这句话,他说他唐突,未说他无意,心头浮了一层难言的压抑,接着便听汪珹说道:“走吧。”

  汪珹起身时,沈砚看见,冰冷少年的侧脸,竟带了隐隐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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