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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君莫笑(25)


  1.

  丰运十五年初,争鸣山最后一朵梅花凋落,门客们上山拜会,见到碑前已空的剑鞘剑柄,寻至藏锋阁,发现残存的精铁和玉石,青鸾身死和汪珹化剑叛离的消息开始向四方传开。

  沈砚此时云游至东海,正同当地监军杜钏一起观摩练兵,尚未知恩师已死。

  三年前,东海之外,四国联合大举犯边,王军节节败退,濒临失守之际,青鸾带着爱徒沈砚持剑而来,散劫之下,江山得以保全。

  但此战凶险,青鸾受伤,王军几乎战死殆尽。

  敌军撤退之时,执着散劫的手臂已被鲜血湿透,血顺着衣袖滴在浪里,点点红晕被大海吞噬,长发同道服飘扬在风中,青鸾回首,看着满地残兵败将,声音在风浪中依然清晰,透着莫名的伤情:“东海兵力,竟羸弱至此了吗?”

  自此之后,沈砚每每下山云游,总要客居东海一月,为这里新募的兵士进行武训,今次亦是为此而来。

  三万将士列成数个方阵,在烈日下扎着马步,已近半个时辰。

  沈砚与杜钏穿梭其中,为他们纠正姿势和运气的方式。沈砚神色极为认真,监军杜钏却已为汗流浃背的将士们挂了同情。

  “杜叔。”沈砚瞟了一眼杜钏,微笑开口:“我知将士们对武训如此严苛一直颇有微词,辛苦您多番为我说话。”

  “公子何出此言。”杜钏忙行了一礼,行完后说道:“公子出身世家,自幼读圣贤书,习青云剑道,忠孝之义自然铭于骨血。但他们大多出身乡野,也都年轻,家国之托,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沈砚也正了神色:“东海乃九朝国土东南之境,十六国货运必经之道,地处富饶,群狼环伺,不能有差池。也正因如此,自古以来,各朝君上都将精锐之最的兵力置于东海。别朝不管,单说前朝后凉,盛名在外的平沧军久驻此地,到了挽澜将军方如是执掌军队之时,莫说东海列国不敢僭越,就连漠北西境闻其声名都要胆颤,是何等威势。到了如今,四国来犯几欲失守,我等怎能不思进取,安于当下。”

  “哎……公子说得极是。可是公子,挽澜将军何许人,一万年能不能出一个方如是都甚是难说,哪里是我等诸将能比得上的……”杜钏叹了气:“况且平沧军壮大也经历了好几代,非一夕之功。急不得……急不得……”

  此时两人已经走到群阵之前,沈砚听了这话,有些不悦,缓声反驳道:“平沧军威震四海确非一日之功,但没有这一日一日,哪里来的不世之功……”

  沈砚言及至此,内心已有激愤,但杜钏是长辈又是军政前辈,不好责备什么,一时语塞。

  正在此时,一缕低沉男声由远及近飘过来:“昔年平沧军只两条军纪——战不逃,苦不怨。仅此两条,恪尽职守,便流芳百世。如今倒好,东楚百条军纪之下,蹲个马步就怨声载道。监军知晓此事,非但没有整顿麾下士兵,反而振振有词,丝毫不以为耻。当真让晚辈大开眼界。”

  这一袭墨袍臭名昭著,四海九州谁不认识,杜钏粗粗示礼,脸色同语气已经很是糟糕,连同方才沈砚说教时的憋闷一同发泄了出来:“我并非此意,公子如此诛心之言,是何用心?况且公子可有一日在军营操练,为护国奔波?现在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我等……”

  “杜叔。”沈砚打断了杜钏:“我师弟涉世不足,言辞莽撞,我代他赔礼,但有一条,总归是没错的。我东楚治军,比起后凉,更为细致严格。此番之下,难道我东楚男儿会输给后凉这般许多?我不信。你们呢?”

  沈砚看向方阵中的兵士,朗声问道。

  “不信!!!”将士们纷纷回答。

  沈砚微冷一笑,拉着汪珹的衣袖朝海边走了去,身后的杜钏啐了汪珹一口:“乱臣贼子!狂妄鼠辈!”

  2.

  “你怎么下山了?”

  沈砚同汪珹站在临海的礁石上,海风吹拂两人的衣角,浅碧与墨色翩然翻飞,同海天交会,宛如一幅流动的画作。

  沈砚问了这一句,瞥见汪珹手中拿着的白玉石杖,又追问道:“这是……?”

  汪珹看了沈砚片刻,缓缓说道:“识之。师尊……去了。”

  沈砚瞳孔霎时震颤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汪珹伸手扶住他。

  沈砚喑哑问道:“什么……时候?”

  “二月初六。子时一刻。”

  “可……可还安详?”

  汪珹面向大海,东海临南境,春来得早,艳阳照在海浪之上,波光粼粼。

  “师尊走回难逢殿中,玉门闭死,再未重启,该是安详。”

  汪珹有些颤抖,他转身朝向争鸣山的方向,跪了下来,三叩首。

  第三叩,迟迟不愿起来。

  汪珹不看,也知沈砚哭了。

  与他相比,师尊同沈砚脾性更为相投,也更亲厚。

  师尊衰微之势早有,昔日东海,一人一剑尽退敌军枪火与炮船,自那时起,师尊灵力修为再难恢复同前。

  即便如此,师尊依然夙夜辛苦,教沈砚剑技,三年下来,心血耗尽。

  沈砚亦知师尊身骨俱颓,今年本不想下山云游。

  可师尊还是让他走了。

  争鸣山高徒云游素来都是备受瞩目的大事。

  云游之人于九州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是显示自己能力的好时机。

  另一方面,江湖英豪,庙堂鸿儒,也都十分乐意结识青鸾之徒。芸芸众生,也都以能得遇青鸾之徒为傲。

  沈砚已是舞象之年,是世家子弟里最被寄予厚望的一个,也是争鸣山众多弟子门客中,师尊最看重的一个。

  师尊希望沈砚多为自己挣些声名,所以哪怕自知时日无多,也还是让他走了。

  此番情谊,沈砚当有一哭。

  沈砚跪地多时,终于起身。

  汪珹看着他,他眼角还有湿痕:“识之……”

  “怎么了?”

  汪珹抬起左手,雕鹤石杖已被握的有了温度:“识之。我化剑了。”

  “什么?!”沈砚皱眉急问。

  汪珹垂了垂眉:“师尊临终前,说不愿我行剑道。我……化剑了,做了杖骨。”

  还没说完,手臂被沈砚紧紧抓住:“你!你怎能如此同师尊置气!师尊曾同我大赞你的根骨,怎会让你舍弃剑道?!你怎能因师尊未授你剑技就……”

  “识之……”汪珹语气依然平和:“我不曾置气。也不曾埋怨师尊。我心有愤懑,或许当真不适合执剑。我此番找你,就是希望,这桩事情,你不是从旁人嘴里听到的。”

  汪珹感到握着自己前臂的手松了松,继而又紧了起来。

  沈砚盯住汪珹:“你可知你这样做会引起多大的非议?你这辈子还要不要安稳了?你……”

  汪珹笑了一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你这人!”

  “识之。只是换了形貌而已。我未弃无悲,无悲亦未弃我。”

  汪珹心里还有一句话,思忖片刻,还是没有对沈砚说。

  “世人弃我,我也弃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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