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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05长痛不如短痛


家访的第一天,全市迎来今年最后一次大降温,熬过大降温就过是元旦了。

        下午放学后,庄时洲和请了假早早站在校门口等他的姜玉生会合。他畏寒,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粽子,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屁颠屁颠的“小粽子”。

        姜玉生见了,很新奇地摸了摸“小粽子”的头:“哥,这小不点是谁?”

        陈俊奇很生气地拍开了他的手:“我叫陈俊奇,已经九岁了,不是什么小不点!”

        “你别摸他头,把他压矮了怎么办。”庄时洲上前一步把两个人隔开,免得他们在校门口打起来。

        姜玉生怏怏不乐地收回手:“等下先去他家里家访?”

        庄时洲很善解人意地说道:“你不想去也可以。”

        “去呗,”姜玉生目光越过他,冲陈俊奇露出坏笑,“听听他妈怎么训他。”

        他读书那会儿不听话,老师去家访总是数落他,倪玉和姜华年每次都把他骂个狗血淋头,他自然而然地以为全天下的孩子家访时都会被骂。

        然而整个家访过程,画面都是极和谐的。

        陈俊奇是单亲家庭,家里环境简陋,陈妈妈却十分热情好客,拿了一堆零食水果招待他们,听

        庄时洲讲话时笑眯眯的。庄时洲也几乎没讲陈俊奇的缺点,简单说了一下他的学习情况后夸他不仅成绩优异做事还勤勤恳恳,最后鼓励他一定要保持学习状态努力冲刺期末。

        全程在一旁录像和拍照的姜玉生:“……”

        why?为什么别人的家访是这样的?为什么他哥不说那小不点哪里哪里不行?为什么家长不训人?

        这些问题直到他们站在门口要走时,庄时洲笑着和陈俊奇挥手道别,姜玉生才明白过来。

        哦,因为别人的班主任是像他哥这样的翩翩白鹤,而他当年的班主任

        姜玉生想起那张老虎似的凶神恶煞的脸,不禁打了个寒颤。

        ——

        楼梯的通道过于狭窄,下楼梯时,两个人只能一前一后走着。

        在过楼梯拐角时,走在前面的庄时洲迎面撞到了一个横冲上来的男生。

        男生留着齐脖的中长发,中间一撮挑染成了炫目的姜黄色。他的眼睛周围化着淡淡的眼妆,身上穿着一件宽大的黑色t恤,衬得他皮肤白皙身材瘦小。

        他先是很不耐烦地看了庄时洲一眼,接着视线往上瞟,脸上的不耐烦瞬间被惊愕替代。

        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庄时洲扭头去看姜玉生,对方一脸复杂地盯着男生,目不转睛。

        庄时洲忽然想到陈俊奇跟他说,他有一个舅舅叫“陈洛”,当时还以为是巧合,难不成?

        “陈洛。”姜玉生沉声唤道。

        陈洛听到声音,身子往楼梯杆上一靠:“呵,行啊姜玉生,都追到这来了。”

        他歪头看向庄时洲:“你是他新男朋友?和他一起来讨债?啧啧,你长这样好看早点和他分了吧,跟着他没出头日的,不如去找个条件更好的。”

        “哥,”姜玉生抓住庄时洲的胳膊,“你别听他胡说八道。”

        陈洛离开楼梯杆,衣服上粘了一层灰。他往上走了一层台阶,身子碰到了庄时洲:“你只是他哥啊?还是既当哥又当男朋友?哈,真刺激。”

        一直没出身的庄时洲忽然往下走了一步,两个男人就这样挤在了一级台阶上。

        他淡淡地说道,“麻烦让一下。”

        陈洛昂头对他怒目而视,身子却不受控制地退后一步靠到了一边。

        庄时洲从他让出来的空隙继续往下走,他走得很快,恨不能飞起来。

        姜玉生赶紧跟了上去,经过陈洛身边时被他一把拽住:“姜玉生,我把东西全部还你的话,你能不能把你哥微信给我?他好带劲。”

        “滚。”

        ——

        从楼里追出来时,庄时洲已经走到距离姜玉生五十米的地方了。他只能边跑边喊:“哥——别走了,你听我解释——”

        庄时洲听到后非但不停,还逆风跑了起来。他的头发被狂风吹乱在视线里乱飞,眼睛被吹出了生理性泪水模糊了视野,在这种情况下,他脚下一滑摔在了雪地上。

        雪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脸上,一股寒意从脸皮直蹿到心底,冰冷了他的全身。

        姜玉生冲到他身边,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帮他拍身上的雪:“没事吧哥?”

        庄时洲抬手把脸上的残雪扫了下去:“没事。”

        看清他的脸后,姜玉生拍雪的动作一顿:“哥,你眼睛……你哭了?”

        庄时洲偏过头:“没哭,风吹的。”

        他潦草地回应,没去安抚姜玉生别多想,拍完雪后就急匆匆地往前走:“刚刚耽误太多时间了,我们快点。”

        庄时洲说不清现在他心里是什么情绪,震惊、嫉妒、落寞……混成一团,像把各种调味料强行倒进嘴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

        所以他只能一声不吭的、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他的话音从姜玉生耳边飘过后散在了一片白茫茫之中,狂风从遥远的北方远道而来,势必要在人们心中留下一次深刻记忆。

        ——

        庄时洲有在一起的想法很多年,但他怕耽误双方的学业就一直压在心底不说。好不容易等到姜玉生拿到录取通知书,他决定开始行动。

        姜玉生拿到录取通知书的第二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风是柔和的,空气是温暖的。

        庄时洲早早出门去了花店。

        走进花店,他站在一片花团锦簇中不知所措。店里的老板娘走过来,很热情地问:“帅哥,想买什么花?”

        庄时洲手拽着衣角,既不好意思又紧张:“告白。”

        老板娘一听就乐了,边往前走边调侃:“是要表白啊,诶呀你长这么好看送什么都能行的,别紧张~像什么玫瑰呐八仙呐郁金香呐,只要是寓意好的,都可以送。”

        走着走着,庄时洲停了下来:“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什么花?”

        老板娘转过身,见他正弯着腰好奇地欣赏一朵白色的雾状小花,睫毛下垂,模样很安静。

        “这是夕雾花,”她也跟着弯下腰,笑着露出两个小酒窝,“这个也能送啊,它的花语是‘一往情深’,很合适。”

        庄时洲点点头:“好。就这个,麻烦您包装得好看点,谢谢。”

        老板娘给他拿了那些花里开得最好的,认认真真包好后还送了他一张印着“心想事成”的粉红色小卡片。

        “这是给要表白的顾客专门准备的,”她眨了眨眼睛,自豪地说道,“拿过的都成功了,百试百灵!”

        庄时洲看着面前五十多岁还面带红光的老板娘,不由信了七八分。他付完钱拿过花和小卡片,小声道:“谢谢。”

        回到家后他把花瓶里的花拿出来,水也倒掉,瓶子洗干净后擦干,然后才把夕雾花放了进去。

        花要晚上才用到,因为网上说晚上人比较感性,告白成功的几率更大。

        怕碰到姜玉生会情绪外露,安顿好花后庄时洲就又出门了。他觉得只送花不太好,于是打车去了商城,在那里给姜玉生买了双鞋子当入学礼。

        一直在外面遛到下午五点多,庄时洲才打车回家。

        回家后他洗了个澡,从衣柜里翻出一件白衬衣,想穿得正式一点。

        做完这一切,他把花藏在身后,激动不安地敲响了对门。在他的人生中,他很少有这么紧张的时候,甚至红了整个脸颊。

        门很快开了。

        “小时啊,”看见他,姜华年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进来。”

        庄时洲犹豫了一下:“玉生在吗?”

        姜华年不由分说地把他拉了进来:“在厕所呢,你别只找他,进来和叔喝杯茶。”

        还没反应过来,庄时洲就被摁在了椅子上。

        姜华年在他对面落坐,回头喊了一声:“孩他妈,小时来了,你收拾完赶紧出来喝杯茶!”

        倪玉:“知道了~”

        姜华年于是放心地把头转了回来,他看见庄时洲手里拿着几朵花正转头往厕所的方向望。

        “小时,你这花,是给玉生的?”他问。

        “嗯……”

        姜华年唉了一声:“花这东西留作纪念是好,就是不耐养,到时候带去那边也不知道他外婆给不给养。”

        庄时洲愣住了,不解道:“那边,是哪边?”

        姜华年:“座江啊,我们不是要搬到那去了嘛。”

        座江是个市,姜玉生要上的大学就在那,离本市很远。

        客厅安静了几秒。

        姜华年见庄时洲表情不对,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玉生那小子没告诉你?我很早就让他去跟你说了啊。”

        “什么时候走?”沉默半晌,庄时洲问道。

        没等姜华年回答,厕所传来了冲水的声音,片刻之后姜玉生从里面走了出来。

        姜华年猛地站了起来:“姜玉生!你怎么回事,不是很早就让你跟小时说搬家的事了吗?后天就走了他居然还不知道,你话都传到哪去了?”

        “爸,”姜玉生低下头,丧气地说,“我想着长痛不如短痛来着。”

        客厅里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紧接着,庄时洲缓缓站了起来:“姜叔,我还有点事,先走了行吗?”

        姜华年犹豫着地点了点头。

        他也不知道他那儿子怎么忽然脑袋缺根筋,还“长痛不如短痛”,哪来的胆子替别人做决定。

        庄时洲得到许肯,头也不回地离开。姜玉生呆滞了几秒,后知后觉地追了出去。

        “时哥,时哥,你听我解释。”

        刚出门他就把庄时洲拦了下来。

        “你刚刚已经解释过了,”庄时洲神色冷冷,“我也听到了,不用解释。”

        理是这么个理,但姜玉生手还是拦在空中。

        在他的记忆里,除了刚认识那会,他哥从来没有这么跟他说过话,或者说生他的气。

        两人僵持了几秒,庄时洲本想把姜玉生的手拍开,可是狠不下心,才动了下手指就放弃了。

        他只好微微抬起头,凝视着比他略高一点的姜玉生:“姜玉生,你太自私了。”

        这是第一次,他对姜玉生说重话。

        姜玉生当即把手放了下来。

        他想去拉庄时洲的衣角,但又不敢。

        庄时洲终于得以走过去,开门,进门,关门。

        咔。

        把门关上的一瞬间,他闭上了眼睛。

        什么百试百灵,都是假的。

        当初姜玉生报座江的大学,他还问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本市的大学不好吗?

        姜玉生那时站在阳台吹风,惬意地眯着眼,阳光打在脸上,突显得侧脸线条分明:“不够好。”

        庄时洲苦笑着想:哪是不够好,简直是好太多,好到要直接搬过去。

        他靠在门板上,越想越难受,甚至有些惶恐。

        半响,他缓缓抬起手,把手压在了心脏上方。

        底下律动缓慢,只要不想停就能一直跳。

        时而廉价,时而弥足珍贵。

        ——

        直到姜玉生要走的那天,庄时洲才去见了他。

        花已经扔了,庄时洲只送了鞋。

        姜玉生拿过鞋,小声说了句谢谢哥。

        两位父母连忙上前打圆场,又寒暄了一会儿。庄时洲因为连续两天失眠,精神不是很好,他们发现后也不寒暄了,叫他赶紧回去休息。

        “没事,”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得自然些,“我看你们走了就回去。”

        倪玉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她拉过庄时洲的手,一下一下地摩擦:“小时啊,这么多年,我们把你看作干儿子。要不是玉生他外婆在那边一个人,身体又不好,我们也舍不得你啊。”

        姜华年也上前一步,叹了口气:“玉生前两天自作主张没告诉你,我这两天在家也训了他好几次,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

        庄时洲张开手臂抱住他们,声音有点哽咽:“要注意身体,要健健康康。”

        “好,好,你也是。”倪玉一下一下地抚摸着他的背。

        这么多年来,庄时洲从没黏过他们,也很少说煽情的话,有时甚至太客气。他们以为这孩子对他们没那么深的感情,原来不是的。

        就这么抱了一两分钟,时间不早了,一家人只得坐上车。

        车子很快启动,绝尘而去,留下庄时洲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他忽然想到,刚刚的道别仪式虽然很久,但他好像还是没和姜玉生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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