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章 浮沉千古事

　　苍莽狼山，位于武川一带，是阴山七十二黑山头的最高峰。阴山山脉地形奇特，南麓地势陡峻，气候适宜农耕，北麓却地形平缓，是一望无际的牧场。柔然、敕勒等游牧民族在此生活，是北魏防御的重点对象。当年秦帝的足迹也曾踏到此处，那时他昂然面对的，是北方匈奴彪悍的铁骑兵。

　　登上狼山绝顶的时候，便可以看到山北麓的牧草皆已萎黄，茫茫一片，无边无垠。“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四时有度，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冥冥中自有一只看不见的手，轻描淡写地操纵着这一切。昔年那满腹才思的绝世美男子宋玉写下这句子的时候，也正是怀着一颗悲凉的心吧。

　　秋之后是更寒冷的冬，但是雪化了以后，总还会变成春天的。

　　慕容敬之轻巧地穿过枯黄的草木，寻到了狼山绝顶之上那个隐秘的洞穴。尚未走近洞口，那朝思暮想的心上人早已感知了他的存在，绝美的身形忽然朦朦胧胧地出现在洞口。

　　她穿着一身淡绿色的裙子，乌黑的头发瀑布般地披散到腰间。今天她的肌肤格外莹白，美目格外明亮宛转，唇色格外红润，所有的轮廓都格外明晰。敬之惊讶地发现，原来他的姑娘，竟是个模样如此妖媚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越来越像四界里迷人的妖精。

　　他向她张开双臂，绿色的影子轻轻一闪，温暖的人儿已经到了自己怀中，慰籍着他因为相思而显得了无生气的肌体。他轻轻地吻了吻她头顶的秀发，迷人的芳香沁入鼻间，令人刹那间感到满足。

　　“有没有想我？”他没有先问别的。

　　姑娘的俏脸又往怀里埋了埋，小手在衣襟上抓得更紧了一些，他便也开心地笑了，揽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箍得更紧。

　　“讲一讲吧，那让你不开心的事。”

　　陆渺渺惊讶地抬起头望着他。那男人的眼睛还是如此的深不可测，尽管其中饱含的温柔，也是一样的深不可测。哪怕是自己有些许的情绪波动，他都能看得出。不晓得确是因为他天生敏锐，还是因为真的上了心。

　　“我，见到祖师爷了。祖师爷教了我很厉害的秘技，叫作镜花水月，还给我讲了许多许多事情。”

　　“嗯？这么说，多日以来，都跟祖师爷在一起？”男子忽然皱起了眉头，“你烦恼，可是因为祖师爷年轻俊俏，竟让你动了心？”

　　“胡说些什么！”陆渺渺恼了，将他使劲推开，撅起了小嘴。

　　谁知红唇竟忽地给他含住了，十分粗暴地打了招呼，弄得很疼，带着一股怨气，浓浓的酸味。

　　“哪怕他死了几百年了，也不行。”敬之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这里会痛嘛。”

　　渺渺又好气又好笑，没来由地吃这种千年古醋，这家伙，以后打算自寻多少烦恼？那么精明的一个人，怎么竟如此幼稚！

　　“东皇太一明察秋毫，小女子怎么敢呢。”渺渺用第一次见面时说话的语气，“小心翼翼”地答了，顺手在他左胸揉了揉，以示安慰。

　　那人的脸像六月天似的，瞬间由阴转晴，挂上了灿烂的笑容，伸手又将她按进了怀里。

　　时间在相恋的人相拥之时，总流转得像飞。慕容敬之轻轻地将她护在怀里，温暖着，嘴角噙着笑，安静地等待她开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渺渺终于轻轻地说道：“我心里好乱，不知道咱们算不算千古的罪人。”

　　“都发生什么了，讲给我听一听吧。”男子温柔地说道。

　　渺渺将这一路看到的一切，慢慢地说给他听。慕容敬之静静地听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了，神情倒严肃起来。

　　“你觉得，秦帝灭了六国，统一了华夏，带来了长时间的和平。所以现在，我们不该阻止南北一统？”

　　“我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只觉得害怕……”渺渺言道。

　　“你知道，我曾经是要夺刘宋江山的。”慕容敬之言道，“而且，夺下江山之后的许多事，我都已经想好了。革新、安民的事情我想过很多，但是，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北伐的事情。”

　　陆渺渺举目望着他。只听他缓缓地说道：“因为现在，根本就不是南北一统的时机。刘宋所守的江南，士子门阀为朝中砥柱，善清谈，不尚武，较之北魏拓跋鲜卑的善战，根本没有优势可言。哪怕现在用强占了北地，也是守不住的。若是合了再分，那百姓受的苦，可就比这南北对峙更大得多了。逆天而动，不若不动。”

　　渺渺安静地仰望着他，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这一刻，他的气息是宽广而博大的，身上是那种上天入地的气势。若不是正被他温柔地拥在怀里，真疑心自己回到了哪个时刻，哪个与东皇太一并肩而立的时刻，心中怀着对他的敬畏和景仰。

　　“也许，我真正的罪孽，是让天下黎民失了一个好帝王呢。”陆渺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要是你愿意的话……”

　　男子低头满怀柔情地看着她，笑了：“我的本心，并没有君临天下的欲.望。你放心，后面的事情，我都想好了。”他的手指轻轻地滑过她的脸颊，“如果这一辈子不陪着你，不一心一意地守着你，那才是真正的逆天行事呢。”

　　那幸福的感觉太过巨大，以至于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敬之，”她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任由他怜爱地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你那用命换命的招数，还能不能用第二次？”

　　“只能用一次，是因为用过就死了。现在我活着，应该是可以的吧。”

　　她将他抱得更紧：“我只想要你答应，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不许你再用它第二次。不许用你的命来换我的命，不许再想要把我交给谁。我，不想在没有你的世上活过来。”

　　男子怔怔地望着她，似乎经历着内心强烈的震荡。过了许久，他用双臂裹住那紧紧拥着自己的小女子，用尽了全部的真心，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我答应你。如果你死了，我不再救活你。我陪着你一起死去。”

　　这真情激荡的温存并未持续太久，因为不知不觉间身后已经多了一个气息。

　　一身黑衣的季无月安静地立在远处，身上散发出的气息如同深秋爽朗的风，祥和而安宁。他并不避讳地直视着两个人，微微一笑，言道：“我来了。”

　　慕容敬之轻轻地放开了陆渺渺，道：“如果我的计划顺利，用不了多久，刘裕会找到这里来。最理想的状态，会是，一个人。”

　　此前他已大致向东君交代了自己的思路，一步一步地设下圈套，渗透信息，以及，如何将刘裕与他手下的军队、护卫一层一层地剥离，直至，让他单枪匹马地寻到这里来。这件事情具体操作起来，只有胸怀将帅大才的东方阑天做得到。而刘裕自恃武功高绝，天下无双，从不畏惧险境。他会来的。

　　所以，只要等待就好。加上在山洞里休憩的顾少君，四个与刘裕存了不共戴天之仇的异族末裔，终将与他在这龙脉泉源之地决一死战。

　　“你们两个跟我来。”陆渺渺忽然说道。

　　阴山之巅天然形成的石洞，刚刚踏入，便感觉到一股异常强大的能量，这是龙脉的心脏，已经重新有力地跳动起来。慕容敬之甚至在这里闻到了他自己身上的味道，便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石洞的尽头还有一个小洞，小洞里飘出淡淡的香气。

　　“祖师爷在这里将镜花水月传给了我，是直接灌进我体内的，我还未能接受和领悟。”陆渺渺望着敬之，“我根本还没有见过祖师爷的样子，因为他让我等着你们两个，一起进这个小洞，去行拜师礼。”

　　慕容敬之心领神会地笑了。这，算是在让我安心，不要妒么？可是你这家伙，言谈举止间对那风天涯眷恋得厉害，可不是因为他的样子呢！

　　三人一起踏入了小洞，洞中不知注入了何种意念，刹那之间就变得雪亮。整个洞中，鲜艳艳地盛放着满满的徘徊草，也就是鲜红欲滴的玫瑰。这是楚墨寒留下的花吧，历经近千年，仍自明媚地盛开。无月立在花丛之中，竟感觉一股亲切的能量源源不断地注入体内，心中升腾起极为奇异的感受。

　　那是另一个失意者的心意，如此自然地侵入心扉。悲伤，但并不绝望。

　　陆渺渺仰起头来，一双美目张得好大，惊讶地望着面前的空气。愣了一会，她右手一伸，很自然地挽住了身边的敬之的手臂。

　　渺渺向无月伸出左手，轻轻地说了一声：“来。”

　　无月微微一笑，没有任何的犹豫，微凉的右手紧紧地将那芊芊柔荑握在手中。

　　眼前，浮现了一望无际的山河。三个巨大的人像微笑地立在面前，并没有望向他们，而是举目眺着远方。中间的那个，一身墨绿长衫，衣裾飘飞，腰间系着长长的黑色束带。他的黑发惊世骇俗地剪到极短，略微凌乱地刚刚及到肩膀，头上束着黑色发巾，打扮看上去颇像西域的异族。他的容貌异常清朗俊逸，一双翡翠色的瞳子绿极了，嘴角噙着不可一世的笑容，眼神中的傲气睥睨天下。他将一柄极其巨大的宝剑扛在肩上，妖瞳族骄傲的男人，力与美的最妙结合。

　　风天涯的身旁，立着天族的沐云曦和花鬼族的楚墨寒。沐云曦全身散发着亮金色的光芒，身后一双巨大的金色翅膀，如太阳般光芒四射。而楚墨寒，一身红衣，极白的皮肤，极长的头发，身后张开的是青黑色的翅膀，形容冷艳，宛然深夜皎洁的月亮。

　　祖师爷道：“乖徒，这一世，有缘与你相见，真是太好了。”

　　有缘。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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