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骂晴雯黛玉齿冷
宝玉回房看到宝钗正在翻看案上的书，只得应付道：“原来宝姐姐竟喜欢看这种书？我是最不喜的，通篇自以为是的大道理，古往今来不知道坑了多少人！”
宝钗杏眼带诮，银面含笑，且放下书娓娓说道：“宝兄弟这话可差了，若这书这般害人，岂容它流传至今，被学子们奉为圣书？可见书里的话是有道理的！再则宝兄弟以后要考取功名，也是要努力读这些书的，万万不可存了轻视之心！”
宝玉心里不爽快，脸上暴了青筋，坐下来喝了一杯茶，这才道：“只可惜宝姐姐是个女子，若是个男子，依宝姐姐的才智，倒真能博个功名！只不过这世人来来往往皆为名利，到底有什么趣？倒不如逍遥自由，无拘无束的活一世好！世上都道读书能明理，却不知书有好坏之分，像那些八股之文最为可恨，让好好的人都读成了呆了！”
宝钗听了他这一篇混话，又是可气，又是好笑，少得要拿言语弹压一番，看着他挑眉一笑，款款地说：“你虽有千篇道理，但姨夫却是过几日便要查你的书法和字的，你一味的不读，却拿什么来应付？”
袭人也帮腔道：“老爷外出办差也该回来了，宝二爷是该在这书上用用心了！”
宝玉无可答言，想到父亲的威严，不觉隐隐生怕，皱眉道：“唉，真是烦死人了！”
宝钗喝了一口茶不急不缓地说：“我倒有个主意！你虽不喜看那些八股文，但最喜写字，何不将这些八股文一一抄录，待姨夫回来呈给他瞧，一则他看了内容欢喜不说，看你字迹大有长进，更不会训你了，二则虽是抄录，必然要看一眼的，一来二去，说不定就将这八股文轻松记下来的，也免得你长日对着此书长吁短叹挨日子的强些！”
宝玉眼睛一亮，拍桌子赞妙：“果真是好法子，从今日起我便每日写上一章，待父亲回来也差不多抄完了！”
袭人宝钗互相看了一眼，俱是含笑点头称是。宝玉因惧着贾政，果然不敢再去找黛玉玩笑，每日里练字抄文用功，贾政回来后果然欢喜，王夫人皆知这是宝钗的功劳，不免对黛玉又厌了一分，对宝钗更爱上一分！
且说怡红院人多手杂，不免时常有打了东西，短了物什的，可巧这一日小丫头坠儿失手打碎了一只玛瑙碗，因上次坠儿进房一次，便丢了一支金钗，晴雯早看她不顺眼，料是她眼薄手浅拿了去的。这两处加在一起，内火早蹭蹭地冒了上来，丢了手中的活，凤眼含嗔，粉面带怒，一甩帘子走了出去。
宝玉知她脾气爆躁，忙叫道：“打碎了一个碗而已，哪值得你动这么大气？快回来咱们一处说话是正经。”
袭人推他道：“她一天不骂人就觉得不爽快，由她骂去，再者我是个面软嘴笨的，论理这些下人们也该管管了，让她去吧。”
一语末了，便听到晴雯既脆且响的娇嗔声响起：“要这爪子作什么？拈不得针，拿不动线，只会偷嘴吃。眼皮子又浅，爪子又轻，打嘴现世的，家里有多少东西也要被你糟践尽了，不如跺了这爪子，撵出去大家干净！”
坠儿因母亲交待说宝玉是个散漫的人，屋里的东西哪一样都能值几个钱，况且待下人也是极宽厚的，让她趁机顺带一些出来贴补家用。不料自己偷拿了金钗的事早被晴雯等知道，不过是宝玉不让生事这才揭过，今日一事又引起前因，这才一并发作了起来。
坠儿跪在地下一行哭一求饶，宝玉要去劝，袭人只是不让，正在乱着，忽听有人报太太来了！
众人都唬了一跳，忙出来迎接。晴雯知王夫人不喜浓妆艳饰，语言轻狂的人，忙收了声且不理坠儿跟在众人后面出来迎接。
只见王夫人着一身石青刻丝一色素净的绸衣，手拿一串佛珠，正在众人簇拥下急步走来，她本是来瞧宝玉的功课的，但末走近怡红院便听到叫骂之声，不由得冷了眉眼含了三分怒气。
看到众人来请安，王夫人看了一眼袭人道：“宝玉这几日可好？”
袭人忙上前含笑答道：“宝二爷这几日发奋用功读书，长进了许多！”
王夫人略点了点头，犀利的目光向众丫环一扫厉声问道：“方才是谁在大吵大闹？”
晴雯一听要糟，不由得抬眼向宝玉求救，宝玉刚要开口，袭人便讪笑着道：“回太太的话，刚才是小丫头坠儿打了碗，晴雯说了她几句，并没有人吵闹！”
“谁是晴雯？”
晴雯一看瞒不过，只得上前行了个礼回道：“太太！”
王夫人命她抬起头来，凝神打量了一番，只见晴雯削肩柳腰，身段可人，外着蜜合色闪绿心的短衫，青缎掐牙背心，腰束一条红绫汗巾，脸若水杏，眉若石画，竟与黛玉有三分相似之处。
又想起宝玉皆因黛玉被勾得失魂落魄，再加上晴雯衣着打扮，形容身段俱是妖精一流，不由得勾起了心中的暗火，便要拿她作法示威。
“你就是晴雯？我道这房里突然又出来了个小姐不成，可以在这里指手划脚，骂人撵人？”
晴雯忙跪下回道：“晴雯身分低贱，并不敢作此想法！”
“你是不敢想，但你敢做！众人都平和端庄，不曾与人口角，为何单你在这里生事？仗着自己生得美些，又打扮得花红柳绿的，作这轻狂样给谁看？”
晴雯知现在说什么都是错，只是咬牙不语。
王夫人见她理亏，更加得意，拉着宝玉咬牙道：“这样的人你也留着不告诉我？长得跟你林妹妹似的，便把自己真当主子小姐了？性子又尖酸刻薄不能容人，还打扮得妖里妖气来勾引着你学坏，我最容不得这样的人，从明儿起，把她赶出怡红院！”
晴雯一听如五雷轰顶，跪下磕头不止：“求太太明查，晴雯对宝二爷一片忠心，却无勾引之说！”
王夫人执意不留，宝玉急中生智，忽然想到晴雯是老太太给的人忙道：“太太不要急，晴雯原是老太太的人，太太不要也要回老太太一声，让老太太处置她方是个万全之策！”
王夫人一想有理，丢下话道：“且留你几日，容我回了老太太再撵你！所有人听着，以后不许这些人进宝玉的房里！”
众人忙跪下答应了，王夫人这才消了气，但想到宝玉在这园子里终是不免和黛玉有所勾连，倒不如回了贾政一并搬出去省事，内心拿定主意，道：“你也一天大似一天了，寻了日子搬了出去好好读书倒是正事，不许有事没事便到潇湘馆去逛。”留下这一篇话方带着众人离去。
黛玉知道老太太命人送了信给父亲提求亲之事，但父亲一向极疼自己，看到她的信后必会回拒外祖母，因此心下略宽。
这日闲来无事和紫鹃雪雁一处闲逛，怡红院外围俱种了各色鲜花，正芬芳吐艳，三人一行赏一行走，突然听到院内有吵闹之声，黛玉因想这是人家的家务事，便要抽身离开，哪知忽然听到林妹妹三个字，紫鹃忙嘘了一声，三人敛神静气听里面在吵什么。
三人听到后面越来越不堪，王夫人字字是骂晴雯，却将晴雯比黛玉，分明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竟让黛玉听了心寒齿冷，到了最后颜色也变了！
雪雁咬牙怒道：“好一个佛面兽心的太太，竟这样诋毁我家姑娘，气死我了！”
紫鹃也带了十分恼色道：“平素皆是宝玉来寻姑娘，又不是我们姑娘要求着他来的，怎么倒全怪在我们姑娘身上了？他自己不争气不长进也是我们姑娘的错不成？这样的人姑娘半只眼也瞧不上他，只管让他搬出去住，大家干净！”
黛玉从小便是心高气傲的，因前几日贾母的话便心里不自在，想着要返家去，今日受此奇辱，气得面色雪白，手脚发抖，半晌方冷冷地说：“这地方不干净，我还不稀罕住呢！雪雁，收拾东西，咱们回苏州去！”
雪雁哎了一声，狠狠的对着怡红院呸了一声，这才扶着黛玉向潇湘馆行去。
雪雁只收拾了黛玉原来的几件衣赏，那一万两银子还余下五千两，黛玉便命她留下两千两只当是她在这里住这一年多的费用，主仆二人谁也不通知，静悄悄的就要出门。
紫鹃看两人忙碌，竟把她当外人看了，不由得内心酸苦，拉着黛玉的衣裳哭道：“姑娘到哪儿去，横竖带着紫鹃一齐去吧！”
黛玉想起往日的亲密，也滚下泪来，说道：“我原不想抛下你，但你终归是老太太跟前的人，怎么好跟了我去？”
紫鹃哭道：“好姑娘，千万带着我吧，姑娘若走了，紫鹃也只能任人摆布了，这牢坑里活着倒比死了还难，求姑娘看在咱们昔日的情份上，不要丢下紫鹃，紫鹃定尽心服侍姑娘，眼里再无别人！”
黛玉想了一想道：“好罢，就算问起来还有我呢，大不了给她们银子，权当买你来了，咱们三个一齐走！”
三人收拾了东西，也不通知任何人，只让老嬷嬷交给贾母一封信，带了贴身的衣物离开了贾府。
三人刚行出府，便看到一辆青油绸马车驶了过来，赶车的小厮十分眼熟，远远的看到三人忙停了下来，跳下车行礼：“清风问各位姑娘好！”
黛玉一看竟是四阿哥的近身小厮，不解地问道：“你来做什么？”
正说话间，轿帘一掀，四阿哥已经下了马车道：“我来接你到我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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