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孕

　　袁二爷说到这里，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觉得夜里露水重有些冷，“这些事情二十年前的同辈们都知道，后来李镇长家的大夫人，以龙山镇的女妖作乱为恐吓，明里暗里对众人下禁口令，禁止再提起秀水。所以那一辈的人都不敢再提，金老板家是后来搬来的，可能也不是很清楚。”

　　金大娘隐约听对大夫人不满的妇女提过一句李家的妾，却没听过详细说，“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清楚。”

　　金正替大家问：“那个妾怀的孩子，生下来了吗？”

　　下面的故事，袁二爷说得不是十分肯定，因为李家内宅里的事情，外人分辨不清，大部分真相密不透风关上门不外扬，有的因为隔墙有耳，传出来一两句也不知是真是假，多半只是谣言被当作真相在外流传。

　　听说大夫人借口秀水品行不好，乡邻们传言实在难听，损害了李家的名声。趁李运佑每个月几天必须去来安县和滁县买办药材不在家之际，半夜里将怀孕的秀水赶出李家。

　　吕明东帮助秀水在印守堂原先的那两间房里住下来，可能因为那次受惊，秀水感了风寒，落下咳嗽的毛病，一直没好，险些造成孩子不保。

　　李运佑回家后才又将秀水接回李家，李运佑亲自治疗秀水，为她调理保胎。因为她咳嗽太重，又常常呕吐，药食不进，他当时为她用过猛药。别人都不是大夫所以说不清是什么猛药，只是吕明东是懂药性的人，他当时提出反对。

　　临产时，李运佑因为一件棘手的事务被迫要赶往外地，大夫人又借机，将大着肚子身子又弱的秀水赶出家门。这次还是吕明东帮忙，印守堂也进不去，秀水想回水脚湾她父母的家，那里自秀水娘死后，已经是空屋一栋。吕明东劝不住，连夜用一付板车，拉着秀水，就盖着一床铺盖，颠簸地到了水脚湾。

　　吕明东也不过是个年轻后生，竟然吃得那么重的苦力，由月光照着路，沿涂又是施官河的河谷又是东寺港的堤坝，几次险些连人带车滚进水里，一直走到天蒙蒙亮，才到水脚湾秀水娘家的院子前，早起种地的人看见了，才被传开。乡人说：“还以为李镇长的小舅子，带了秀水私奔呢。”

　　秀水在板车上颠簸一夜，动了胎气，进水脚湾第二天就难产，又是早产，又是第一胎，可想而知情形多么发死一生。据说当时就吕明东一个人守着。一个还没结婚的大小伙子，为自己姐夫的小妾接生，这怎么也是让人非议的事情。虽然没人亲眼见，但是镇上的人都添油加醋，说了一堆难听的话，传到大夫人吕氏的耳中。

　　据说大夫人亲自带人去水脚湾拿吕明东，秀水难产了一天一夜，几次从鬼门关折回头，大夫人吕氏到门前时，正好传出婴儿的啼哭——是个男孩。

　　大夫人进去抱走了新生的婴孩，便不管生产过程中晕死过去的秀水，也顾不得管教弟弟吕明东，抱着李运佑的孩子就回了龙山镇。

　　按说，吕明东不仅为没有血亲的女人接了生，还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那么多天，早就坏了名声，从此不出现在龙山镇上多好。

　　可是李运佑回家后，就又将在水脚湾养病的秀水接回了李家。

　　秀水的孩子一直由大夫人把持着，理由是秀水身子弱要好生保养，照顾孩子会累着她。

　　因为没有照顾孩子的辛苦，又不喂奶，孱弱的秀水倒真的慢慢恢复过来。

　　紧接第二年秀水又一次怀孕，这次的状况更差，没过三个月就落红了。李镇长为此事大发雷霆，另外加紧盖了一个独立的挎院，就在李宅的东面，让秀水单独一个院子任何人不得进去，连汤水都是那院里另起炉灶。

　　第二次怀孕的秀水，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有人听见酒后吕明东疯言疯语，他是一个大夫，脸因酒精过敏而泛出不正常的红色，满含悔恨地说：“这次生不下来，就是一失两命，这是何苦呢？当初何不听我的，一走了之。白白的连命也搭上……”

　　吕明东喝酒过敏，鼻子红红的像辣椒，喝醉酒的人说的话，既听不懂又不可信。

　　一时之间，龙山镇上流言四起，起先从秀水的小挎院专门服待她的小丫头嘴里传出来，说秀水白天总是病殃殃的卧床不起，到了晚上却精神起来，像没怀孕的大姑娘一样，脸色也不苍白，整个人花枝招展。她最喜穿着一身素白的裙衫，在月亮地里，走来走去。

　　有一次这起夜的丫头看到这情景，那丫头被吓得半死，她对她家里人说，再也不敢服侍秀水，她家里人来就把她领回去。李运佑又请了别人家可靠的丫头来服伺，可是都做不长，渐渐的李运佑也发现了异样，因为没人愿意进李家后院服伺秀水。

　　一个丫头胡言乱语也就罢了，人人都说秀水有问题。

　　龙山镇上一时传出流言，有根有据地传说秀水是妖女——是不祥之人，村镇里专门做鬼姑子和跳大绳营生的人，都说李宅上空有黑气，宅内必有妖。甚至有鼻子有眼地说，大夫人吕氏的儿子就是秀水施妖法给治死，将大夫人的儿子变成她的儿子，还挟制着，向大夫人的丈夫借种，这样原来那个死掉的男婴变成怨灵，再投胎反世人间。镇长李运佑被妖女迷惑完全蒙在鼓里，失去全镇人的信任，唯有大夫人宽厚，将这妖女生的儿子，认作和自己儿子一样。

　　如今秀水怀的是妖孽，如若是女娃，必然是与她一样，妖女的女儿也定然是妖女。

　　流言越传越广，四邻看李运佑的眼光都变了，对于纳了妖女作妾的男人，大家也为他感到可怕，故事里常有女妖魅惑男人，又吸了男人的精血，靠近女妖的男人是不能活的，又有些同情他。

　　好心人想要提醒年纪尚轻的李镇长，希望他不要被妖女所迷惑。李运佑被指指点点，终于察觉到事态的严重，最后听到流言将秀水传说成一个女妖。

　　多年前的邻居与接生的稳婆，翻着老黄历，说袁殿中家寡妇田氏动了胎气又是早产儿，秀水的娘生下时就比别的孩子弱小，被药汤保着长大，身形并未长成，许多懂的人都说，“这姑娘恐怕根本就无法生育。”秀水的娘婚后八年未育，一直也未听闻结过胎，又没见接生的稳婆上门，那年雪下得大，却突然从家里传出女婴的啼哭声。

　　当时水脚湾的老邻居也出来作证，据说记得光绪十二年春天大雪，平地积雪数尺，一定是有人趁着落雪，将婴孩放在秀水娘家门外，大雪将脚印全部覆盖。

　　秀水的爹徐任三，当年还曾抱着婴儿到镇上产妇家里，请人家给自家小娃儿喂奶，说秀水的娘刚生下孩子没有奶水，当时喂奶的人家也感到惊奇，包被里的小娃倒是雪白干净，十分漂亮。又说生后三十天满月，邻居上门道喜，秀水娘还是没奶水，只说用了各种方法也不见下奶，秀水爹就抱着她在村子里要别人家奶吃，平时加些米汤一点一点给喂把大。

　　还有更深的猜测，龙山镇有古老的风俗，双胞胎的一个弃婴一般会送到水脚湾的人家，而那里人家遇到放在门外的婴儿是不能拒收，婴儿身上会带些钱来，是带财来家的。当地方圆三十里地，视生双胞胎为不祥，家里必溺死一个只留一个，如果两个都是女娃，是不能溺死，必须将其中一个送到水脚湾的人家养大，家里的女婴也要好生供养，不然会克死全家。水脚湾有东寺港水库里的女神岛守护着，东西龙山怀抱着一个大湖，背山面水是风水绝佳处，那里的风水是能镇住任何妖魔鬼怪，所以秀水爹举家搬到水脚湾，将印守堂留给他舅父居住，第二年他家就添了一个长得非常整齐的女娃，这也太巧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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