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欧阳羽

　　小满心里一下子冷静了，必定是父母作主，她将会嫁给县里或镇上的某户人家，成为人家的媳妇，像其她女人那样过一生。她曾想过做女先生，像她的老师——章荷生那样，可以教书可以赚钱，可是梦想破灭了，既使她能如愿能教书赚钱，她一样还是得听命于父母，然后嫁给父母为她选中的人，人生别无二致。

　　但是此时，她的心情是失落，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乱的无法分析。她落落寡欢地吃饭睡觉，对大人的话充耳不闻，父母以为女儿听到婚事害羞，金夕以为她心里一定是得意，才故意做这清高的样子来气她。

　　小满晚上回到房间，关上门，不知为什么，站在那里。突然想起上次因为小凤和袁斌的事，朱世永与金正进她房间，朱世永那天站的位置，和他打量着她房间的目光。她也装作是当时的他，站在那个位置，四顾。变成是他，模仿当时他的心境，他当时会怎么想她呢？把她当作随便让男人进房间，不知检点的姑娘么？

　　她加紧脚步，走近床边，猛地扑上床去，趴在床上哭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哭，就觉得丢脸。

　　她克制不去又想起在水脚湾时，空屋里的那一幕，她一直禁止自己去回想。她与朱世永那一刹那关系完全变了，不是陌生人，而是心灵相通的两个人。

　　可是此刻，她想这些又有何益？她从没想过要自己去喜欢一个男人，或者，喜欢朱组长。

　　她摇摇头，一下子从床上坐起身，决定不去想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事情，揉揉眼睛，却又辗转难眠。

　　同时，在县城里的朱世永，也知道欧阳春记家要向金家提亲，欧阳春记家要下定的是金满月。

　　这消息是金正从他小姨周夫人那里听来，是他家第一等的大喜事，喜气洋洋地告诉朱组长。

　　“欧阳春记的少东早就看上满月，这次他父亲欧阳笙庭亲自跟周知事提的亲。”作为哥哥，金正显得过度激动。

　　欧阳笙庭本来就与周知事关系非同一般，如今又通过周知事保媒结了金家这门亲，更是好上加好，说好端午之后登门纳礼和问名，最好不要拖过一年，就让两人完婚。

　　朱世永感到一怔，有些惆怅。

　　觉得小满十分有趣，不应该是属于别人的女孩。每次见她总能令他心情好，让人忍俊不禁。忍不住期待再见她，虽然不是那么强烈，可是如果一辈子都看不见她，自己会难以割舍。

　　自从上次在空屋里，他们俩靠那么近，那一瞬间，世界只剩下他与她二人，他也愿意。这种念头太奇怪，他凭生第一次产生。

　　那一刻奇妙的感觉，对他的内心有一丝改变，他拿不定主意，只是此刻突然听闻别人要娶她，突然不甘心。

　　他从不做没把握的事情，小满要定亲的消息来了，她要嫁人——另一个男人，这刺激了朱世永，让他无法权衡，没办法冷静思考，心里像被猫挠一样。

　　脑海中总跳出要“不管她”的那种纠结，他并不曾许诺，何言放弃？

　　晚上，他与赵部长一起被人请客在金乐园吃饭，席间有麒麟馆的姑娘坐陪，他依然心不在焉地应付。

　　麒麟馆在清朝时是县里的官妓，取消官妓后就由县里人包去经营，麒麟馆的老板原是街头混混，后来也作过土匪，听说此人手腕很硬，“冲的怕愣的，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大概他就是这不要命的。开了麒麟馆后，算是正常的买卖，在县里头面能吃得开，手下的姑娘也漂亮。

　　麒麟馆门户前常年挂着一排红灯笼，县人私下就称“红灯馆”，县里文人羞以提起“**”二字，称红灯馆里的姑娘为“骑女子”，并有粗俗与恶毒的顺口溜：“两腿一叉，两块到家，**一块，一块零花。”

　　虽然男人们应酬总会叫麒麟馆的姑娘，却又对那里的女子看不起，言辞苛刻。

　　良家女子多是不许提的这处所在，嘴里连“麒麟馆”三个字都不许说，否则就是没教养家的女子，正经人途经红灯馆也是要远远绕行。姑娘长得漂亮叫“长得水”，但却绝对不能用“水灵”这个词夸奖正经人家的姑娘，不然人家会翻脸。

　　朱组长也是闯过世面，在外面做事，难免需要逢场作戏，入乡问俗，但是他有分寸。

　　席间他见到了一个人——欧阳春记的少东，欧阳笙庭的长子——欧阳羽。这是第二次见面，上次是过年时周知事请客。

　　有时候你特别留意一人，你不久就会见到其人，朱世永特深有感触。如若是平日他根本不会留意到他，可是听闻他家向金家满月提亲，这会儿偏偏就见到欧阳羽本人了。

　　麒麟馆的姑娘言辞中对欧阳羽并不陌生，推杯换盏间，说些荤的咸的淡的浑话，提起欧阳羽与麒麟馆里的一个女子甚好，那个女子比他还大上几岁，姑娘们叫她“秋姐”，还笑话欧阳羽喜欢年长的女子，不喜欢嫩妹子，不喜欢姑娘俏，只喜欢姑娘水，还眉来眼去，用暗词讥讽秋姐是个半老徐娘，欧阳羽听了明显不高兴。

　　如果你留心一个人，你就能从旁观中有意外发现，比如：欧阳羽并不像表面那么忠厚，他嫖妓，偶尔会吸大烟。而且他对妓馆中的秋姐情有独钟——好一个情有独钟！

　　这种流连花草之地，或是在外养个外室女人，并不影响一个男人的身份，也不影响他正常娶妻生子，这世间原来男子就宽容，县里人并不以为耻。除了偶尔呷妓和偶尔吸大烟，欧阳羽在外还算一个不错的年轻后生，已经开始学做家族生意，场面上虽然不能说应酬自如，他也还能照顾周全，可是他竟然对一个烟花女子，情人独钟，还传得人人皆知。

　　朱世永为金家的小满深感不值，觉得这个年轻人不知轻重，与叫“秋姐”的**假戏真作，被外人传说动了真情，就是失了身份。一个体面的男人，可以嫖妓，但是对**动真情还弄得满城风雨，就有失全家人的体面。

　　欧阳家娶金满月，根本不是欧阳羽看上了金家小姐，而是他父亲的选择：一是为了金家与周知事的关系，欧阳家与金家也算门当户对；二是因为金满月知书达礼，能断文识字，就算欧阳羽在外将秋姐**了，也吃准她只会忍气吞声，不会大吵大闹家宅不宁；三是金满月这样宜室宜家的女子，生养教育子女最合适不过，欧阳笙庭在县教育局担当副局长，没准他会让自己儿媳当上老师，这种光耀门楣的事，或许可以帮助掩盖欧阳羽爱呷妓的坏名声。

　　真还不一定就顺带着帮金满月实现成为老师的理想，总之，使欧阳家权衡之后选中金满月，而非金夕颜。

　　朱世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小满打抱不平，难道真像上次玩笑中说的，“正牌少奶奶，只娶一个媳妇。”当时自己也心动了，有一刻是当真的，尤其想起在旧屋里，小满扑在他胸口的那一瞬间，心驰神往的那一刻，曾经动摇，就是她，而不是可替代的任何父母选定的女孩。

　　“没有人能替代她。”这么严重？他暗暗大吃一惊，警告自己切不可冲动，他不过在来安县短时间工作，并不会长久呆下去。而且这种小门小户家的出身，他父母必会反对。

　　但是，还是必须再见小满一面，再次确认一下，再做良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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