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秦氏

　　正提到“武太太”，便听到外面的楼梯响，有人上来。接着便听到王婶娘喘息未定地喊道：“武太太，楼下有人找。”

　　两个人一听“武太太”，面面相觑，不禁相视而笑，听风居的楼上没有当年的女学生，赫然坐着的两位“武太太”与吴太太，依王婶娘的口音里听不出区别，不知她喊的是哪位。

　　王婶娘瞅见芮雪骄傲地向她亮着戒指，被笑得一阵莫名其妙，不知不觉跟着一起乐呵，哪知两个傻姑娘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小河随着王婶娘下楼，听她说有一位并不相识的女客，找到花家小院，说是要见何小姐，又说何小姐是吴立霁的太太，王婶娘正遇上，特意带上听风居来通报。

　　小河从未在家里接待过生客，有约会也多数因为出版或写作，会去报社编辑室，培德女校的同事一般也不会来家里找她，心里纳闷会是何人。

　　只见秦三娘由下人陪同，正站在院子里的雪松之下。小河几年没见她，感觉她笑得有些勉强，笑时眼角的细细皱纹撑开，像小扇子一样舒展，那么不自然，不该生在一样娇妍的一张脸上，温婉的女子徒然变得沧桑，纵然她长了好几岁，因身材娇小上占了便宜，腰身还纤细，其实是不显年龄的，不过徐娘孤身站在春风里，被苍翠的雪松衬托得有些陈旧，多少时光可以被作来守候，她终是不甘心孤灯虚耗。

　　秦三女娘是第一次来找小河，小河请她屋里坐，她死活也不肯进去，只是支走下人，站在门前终年常青的雪松下，踌躇着有几句话要对她说。

　　秦三娘生疏地拐弯抹角，尽力要与小河亲近，做的却极不自然，她俩越发拘谨疏远。似乎小河不再是当年出入她家的那个女学生，有了大出息，变得高不可攀，其实她真不必这么想，小河瞧着她那般难以启齿，只能自己主动。

　　小河执意邀她，说：“秦姐姐，外面风大，还是进屋喝杯茶吧。”树下有过堂风，秦三娘依旧单薄，比小河矮了将大半个头，小巧的身材，虽然徐娘半老，却风韵犹存，叫人怜爱。

　　一声“秦姐姐”真叫得秦三娘九曲回肠，差点儿落下泪来。何小姐没摆架子，还好言好语地待她，她不好推辞，拉着小河的手，很为难地开口问：“听说吴先生要回来了，他几时回来呢？”

　　不知她费尽心力，从何处才打听来的消息，小河收到他的信都很少，四五个月才一封，只是简单说一下在法国的学习进展，换的新住处和地址，关照小河一些日常生活的事情，吴立霁并不是喜欢写信寄托思乡之情的那种文人，字里行间也只是简洁，能猜到他并没有给秦三娘写信。

　　如今秦三娘却在苦等，白白熬过年华，猜想他的房间还一直原样保留，等他回来，该劝她不必这样等，往前走一步才好，却发现这些话太体己了，本不该由小河来说，吴立霁是个可恶之人。“吴先生只说去不过留学三四年就回国，今年或明年就该回北平，却没说准确的日子。”

　　秦三娘在楼梯前停住，已经顾不得在小河面前苦撑面子，苦苦地哀求：“吴先生回来，务必请你差人告诉我一声，或者让他来见我一面。”她低眉顺眼像是要哭出声来，手里绞着手帕子，弄得小河好似欺负她，不知如何是好，秦三娘收住眼眶中的泪，百般恳求：“我是没有颜面找到这里来，何小姐一定不要嫌弃我，你能叫我一声秦姐姐，我真是不敢当，我虚长几岁，还带着一个孩子，孤儿寡母，承蒙吴先生照顾几年，如不嫌弃，以后我就给吴太太家里做老妈子，请何小姐赏一口饭吃。”她几乎要跪下，小河急忙拉住她的手，因为秦三娘瘦，手上竟然觉得戳人。

　　秦三娘口里的“吴太太“自然是指小河，而秦三娘想的是进吴家的门，不要名份只求每日能与吴立霁厮守在同一个屋檐，小河鼻子一酸，几乎落泪，小河待见她是吴立霁的女人，并没有看不起她。

　　世事难测，自己还不一定就是铁定的“吴太太”，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以吴立霁的作风，也不是小河能作得了主。如今又不是三妻四妾的年代，两个女人一个屋檐下，小河自己并不会嫌弃秦三娘，可她确实没有思想准备去应对后院里的关系，连嫁给吴立霁，她也深想过，如何能给秦三娘承诺呢？

　　小河只能无能为力地安慰秦三娘：“想必吴先生会有安排，会照顾你们母子，我们也还没正式成亲，所以一切都由吴先生安排，他回国时我必定通知你。你们见面商议，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反对，你尽可以放心的。”

　　秦三娘觉得小河是推脱之辞，却也是千恩万谢。得了吴立霁要回来的准信儿，她是心里高兴，却又不敢明显表露，她已经算是低三下四，在她眼里何小姐是正室，她只配作当服低作小的人，只能看正室的脸色。如果不是因为吴立霁，秦三娘可以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不必来求何小姐，可见她是用情已深。何况进一步想，秦三娘家的儿子也将近十岁，靠着一个寡妇，儿子也难有前程，如果吴立霁肯顾念她们母子，以后是很大的靠山。

　　秦三娘没有上楼，垂着头用手帕试着眼角，由下人扶着走了。

　　芮雪倚在栏杆上，瞅到刚才一幕，不用问也能猜到秦三娘说了什么。冷笑着说：“吴立霁还未回国，便有外面女人来找他，你以后的日子也未必好过。”

　　小河做了吴立霁的妻子，无论是秦三娘还是芮雪，甚至其她吴立霁的女人，都是她必须要承受和面对，这也是她的宿命。

　　芮雪住了一个礼拜，殷有容也来聚了两晚，三个女人一起叙旧，在听风居里喝酒作乐，自毕业后，听风居里从未有这般热闹。有芮雪在就是不一样，她是最能热闹与开怀的人。

　　如果可以，小河愿意娶芮雪，她自己不能娶，就让吴立霁娶，小河并不介意三个人一起住，这样永远不会分离，但是芮雪会介意，她太爱男人了，也想让男人只爱她一个。

　　小河笑着问：“我是不是太无私了？”

　　芮雪说：“你因为不爱吴立霁，才能大肚地接受他的女人们，我因为太爱，接受不了。”

　　临上飞机前，芮雪将一张纸握进小河手里：“我写下南京的地址，你到南京来找我，我一定要介绍武竞诚给你认识，你要当他是你姐夫，也要给我写信，这次我一定坦然回信。”

　　三人的眼角都有些湿润，此去经年，不知何时才能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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