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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节 断言


  崔大叔家院里当时坐着另一位客人,是当地的一位有名的神婆。

  周神婆的年纪四十挂零,已经佝偻了背,小脚行走吃力,皮肤苍白却没有一丝皱纹。听说能通晓阴阳的人,运功时最伤原气,不像僧道那种修行修德能够养人,久了养佛性,得长寿。做神婆神棍是一种古老的职业,是会短命的行当,拿命赚钱,所以每次收人钱财很多。这行里也有真高人,会巫术,知奇门盾术,懂一点儿医药知识,乡下人相信巫术可以治病救人,对这行的高深莫测怀有极大的恐惧与敬畏。

  当地人又称这种能通阴阳的职业人,男的叫“阴阳先生”,女的阴阳人就俗称“鬼姑子”,帮人看风水的叫“风水先生”,专帮人治鬼祟的毛病的叫“巫医”,往阴界传递消息的叫“灵媒”。功力高强的“阴阳师”还能算阴卦,不同于算命相士的阳卦,阴卦能算死人在阴间的情况,还能让活人知道死人的想法。这行的名声不好,因为总与阴间打交道,神秘又阴森。

  周神婆显然是阴气过盛,阳气不足的样子,低着眉,一副生人勿近的萧煞之气。

  周神婆长得倒是一副端正样貌,虽然神情怪异,却身材苗条,细皮嫩肉,保养得极好,如果不是驼背小脚,站起来也会有一种弱柳扶风的娇媚体态。今天她上山来是为带领一家人来东寺港的石岛来拜香,周神婆因缠过小脚,行走不便,留下来歇息,将毛驴栓在外面吃草,她到崔大叔家歇息喝茶。

  周神婆在本地颇有威望,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与许多人家都有交情,连金也对她也十分敬畏,向其躬身,点头招呼。

  周神婆低着头,不理人,却用一双猫耳,旁听金正向崔大叔一家介绍,说他妹妹满月回来了,周神婆用余光扫了众人一眼。

  这一眼敌得过被无数双眼睛一直盯着人的感觉,眼神诡异,有点叫人不舒服,使人打寒颤。看得人浑身如同突然间长出仙人掌的金黄刺,奇痒难耐。

  小河出于本能地也反过来打量她,周神婆长相似嫩还老,十分不寻常,很难推断出准确年纪,眼神更加诡异,不知是智慧的光还是透视阴间的光,加之一脸苍白皮肤,白多黑少的眼睛珠子还一个劲地往人身上溜达,叫人毛骨悚然。

  小河是善长观察别人,心思细密的人,这时竟然不敢正面瞧周神婆,全院里的人,周神婆偏偏唯独盯着她看,怪渗人。

  众人寒暄过后,又喝了凉茶,品尝了山中野果,要散之时,周神婆突然开口说话。她眼睛紧盯着小河,问她:“你要不要拜我为师?我虽收下了两个徒弟,却都是不灵光,没什么灵气。你的灵性最好,一点就透,一学就会。”

  小河一惊,以为周神婆在自言自语,胡言乱语,胆怯地看向吴立霁,靠近吴立霁身边。

  周神婆还是紧盯着小河不放,耐心地说:“虽然这种勾通阳阴的事情做久了损阳寿,可是你却不同,你若不学反而怕会夭寿。你又是个有灵性的人,恐怕平常想得就比别人多,伤神伤心伤肝伤脾伤肾,你是天生就能通阴阳的人,学来最容易,能帮助调和你的心神,你若拜我为师学习阴阳术,对你大有裨益。”

  当时场面一下子尴尬,小河是在两个男人陪伴下出游,又是被次见面,这她不知深浅的瞎说,显然是冒犯别人。吴立霁是阳气最重的男子汉,他从来不相信鬼神,倒是一个天然挡闭阴鬼的神器,他也极不舒服周神婆的眼光,对周神婆的话更加反感,板起脸,催促几人起身赶路。

  周神婆不理旁人,专注地对小河说:“我能断言,你若学,三十岁前就能通阴阳眼,能看见鬼魂,知道自己的前世今生。你若不学阴阳术,恐怕你阳间的关节难过。”

  金正使劲拦住吴立霁,不让他动怒,吴立霁忍不住要为小河出头,与周神婆理论理论。

  崔大叔家的人都慌了手脚,既怕冲突了这位周神婆,又怕惹恼了吴立霁等几人。吴立霁可以不相信,但是当地人对神婆都怀着敬畏,轻易不敢得罪,小河也拽住他,不许他质问,轻声地安慰他说:“你不要听她就是了,干嘛计较这么多?切莫唐突了别人。”

  又对周神婆轻轻一笑,微微摇摇头。

  “这一类的算命术,就是要鬼神叨叨地将人唬住,平白无辜地咒人骂人,还要人花钱求了符才能免灾。”吴立霁是生长在城市,又出国学习几年,最看不惯乡下人的迷信愚昧。

  周神婆却一点也不畏惧他的高大,依然面不改色,自说自话:“学成阴阳术,也不一定就从事鬼姑子,这一门也算是奇门盾术,是有祖师爷的,收徒是要看天分,今天你让我看见就是机缘巧合,你既然不愿意学,我有一句话告诉你。”

  崔大叔一家怕他们言语冲突,更怕是在他家里冒犯了鬼神,赶紧送客,并且头前引路,说要带他们坐船去游览东寺港中间的石岛。

  周神婆示意小河走过去,小河犹豫,不理她又觉得失礼,毕竟是同乡,会让哥哥难做。她也有一点儿被说动了好奇心,心想,听了也没有损失,就不顾吴立霁阻拦,附耳过去,周神婆轻声与她说了两句话。

  小河站起身,将信将疑,谁也没听见周神婆对小河说了什么,他们就一起走出来。

  小河像没事人一样,完全不受影响,以后也没再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他们走后,周神婆向崔大婶说道:“金家的满月小姐我见过,她的长相基本上没有大变。那段时间龙山镇上闹女妖闹得凶,镇上开了法坛,她被推出来,头撞破了,流了一脸的血。当天我也站在人群里,我跟师傅学习阴阳术,我是过了四十才开了阴阳眼,这一行里有大学问,我师傅就是有大学问的人,可惜死得早。”

  崔大婶那天可没去,只是听人传说,又听周神婆说得神神叨叨,有鼻子有眼,不敢怠慢,但又事不关己,不敢胡乱深问。

  东寺港水库刚过了夏天,如今是秋天的枯水期,水面落下许多,水库中间的石岛似飘在水面,神秘莫测,岛上的土地庙香火痕迹还是新留下,香火被微风吹得四处飘散。

  坐上崔大叔的小木船,金正向吴立霁讲述了石岛神奇的传说,三言两语提及背后复杂的故事,解释了龙山镇忌生双胞胎的风俗,和流传着月亮山传说的关系,并说此地民风纯朴,一直恪守许多年前的传统与迷信,不会轻易改变。

  又再三地请吴立霁不要将刚才周神婆的话放在心上,吴立霁只是听周神婆无故说起小河,心里隔应,不喜欢。吴立霁暗自将几这天听来的事件,关于秀水的传闻,和那年法坛上朱世永救满月的故事,一起拼凑,感觉这个小镇古老中透着邪气,会伤害人的那种气氛,顿生厌恶,幸好满月早早地逃离,不然也被残害了。

  小河却被周神婆的话震住,太过神奇,又太过悲伤,自己迷迷顿顿地走到今日,未能参透玄机,竟然要被一个神婆收为徒弟,真是怪事连连,她表面却装作平静。

  金正突然打岔,提到:“小凤的坟就在树林旁边,离此不远。袁斌哥现在做了革命军的团长,每年都派人来拜祭,有时是他自己来,你要不要去看一眼?”

  金正知道小凤生前是满月的相处很好的朋友,当年也是满月为她出头,找金正和朱世永帮忙,帮助小凤与袁斌逃婚,结果小凤去而复返,终于落得命失黄泉,如果当时小凤不临时反悔,真就和袁斌逃了,也许就美满了,小凤终究差了勇气,顺从命运的安排,结果命运就坑埋了她。冥冥之中,满月后来也依照当时逃跑的路线,满月离开后,却另走出一番天地。

  金正瞄着失而复得的妹妹满月,和她身边的留洋博士吴立霁,他从心眼里对这个妹子产生敬佩,一个女孩孤身一人,竟然能闯天下,获得别样的精彩,还能有这种姻缘奇遇,放眼来安县,能嫁给留洋博士的姑娘就数他们金家这独一份,况且他妹妹是在北平读过大学的姑娘,金正脸上光芒掩不住,心里为妹妹满月,为自己,为全家,也为新妹夫吴立霁,而倍感骄傲。

  小河让两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稍等她一会儿。

  她采了一把秋天的山花,独自去祭拜小凤,小凤是比秀水更悲伤的女人,因为秀水有丈夫,留下来的两个孩子,如今儿女已经认了她这个亲生娘,每年有人祭拜。而小凤死于非命,娘家人早已经害怕非议,搬去外地,每年祭拜小凤的人只有她非名义上的丈夫袁斌。这样一比,秀水是在幸福中死去,小凤却只能躺在不幸中,这是勇敢者与懦弱者的差别。

  金正与吴立霁站在路边抽烟,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小河回来时,他们立刻变换了话题,然后一起往回走。

  汽车司机还等在山脚下的路旁,回到金家吃午饭已到中午了。小河觉得很累,下午要睡一会儿,不能和母亲大嫂一起接待来看望她的四邻,只由母亲去向人解释小河的经历,金正炫耀妹妹与妹婿的不凡学历与背景。

  小河将当年与朱世永一起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像是一次祭奠,心里很累又痛,又心事重重。

  埋葬青春的一路,将心跳的片刻还回原处,埋在地下,树根下,绿水旁,过山风里,她再也不会回来拾捡,那种悲壮的心情,哪有那么容易,旁人是无法了解。

  十八岁时爱上的一个人,铭记住他的脸,可能需要用一辈子去忘记这张脸,小河却想用几天,将时光与记忆还回去,装作若无其事,真得很难。

  晚上,金满月满怀心事,独自去印守堂找章先生,在灯下,和章荷生两个人,将何凝脂的故事说给老师听,竟然如同说别种的人生,内心悲痛难当。

  老师是她唯一能说这段经历的人,听罢,章荷生将她拥在怀中,她曾是她的学生,也曾是她的孩子。可是章先生听完她的漫长叙述,便明白她是来告别,此刻拥抱的人是何凝脂,而非金满月,在那年那月,金满月离开龙山镇时,就已然不存于世。

  何凝脂的人生与龙山镇再无关系,也不是她的学生。

  章荷生劝慰小河,以一个女人对一个女人,倾心地说:“小时候,邻居中有一位学戏的大师,他年轻时成了名角,在上海和天津的大码头、大舞台唱响了名声,后来回了乡。他说,戏棚下,站久了就是你的。”章先生直视小河的眼睛:“我以前一直不明白这句话,现在从你的身上,我悟出他的大道理,当你认真地演绎种人生,你就真会化成那个人,合二为一的新生,那才是大师成功的秘诀。而你已经将当年的满月和如今的凝脂,合二为一,你拥有独一无二的何凝脂,你不是假的,你是最真实的你自己,不管叫什么名字。”

  小河垂头不语,吴立霁也说过类似的话,劝人容易,劝自己难,她叹息道:“幼小时的心灵里,以为家是无限大的地方,人的心也无限大。越长大,心却变小了,看到的东西也变小了。人变大了,心变小了,家也变小了。龙山镇原来这么小,老师,你的印守堂竟然这么小,金宅也那么小。”她像把自己说着说着,给说没了,眼神中写满无可奈何。

  小河离开龙山镇那天早晨,经过镇上印守堂前,回望着逐渐退后的石墙和屋檐,又在心里向章荷生和戴四先生辞行,天空下起了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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