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失忆者
在意识模糊之前，她恍惚听见男人无比虔诚地说：“我爱你，阿宁。”
那是无数民众聚集中央广场，坍塌的神像碎成一段一段，其中有一截神像的手指滚到她的手边，那冰冷的触感让她心痛万分。
她想要将目光分给那些断壁残垣，他却不许，在她生命最后的这一刻钟里他凝望着她，也只许她凝望他。
男人温柔的眼神始终藏着利刃。他将唇轻轻覆上她的唇，贪婪地吮吸她逐渐微弱的呼吸，舔舐着由她唇角渗出的鲜红血液。
“阿宁，愿你安息。”
他的声音有若呢喃，却有魔力，牢牢摄取住她的心脏，那一刻，她分不清自己对他究竟是恨多一些，还是爱多一些。
巨大的痛苦来回拉扯着她的意识，但最终是万民的欢呼和怒号盖过了一切。
所以他们的爱情，究竟做不做得真呢？
午夜，她从噩梦中醒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梦里的一切太真实，她感到一阵烦闷。
已经五年了，这五年里她经常会做同一个梦，偶尔会让她升起找个心理医生看看的念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内心总有一个模糊的声音阻止着她。
也从没人叫过她阿宁。
她叫陈宁安
甚至在叫陈宁安之前的两年，她的名字更简单，连姓都没有，只有一个孤孤单单的安字。
安这个名字是五年前从河边捡到她的那个人给她起的，因为当时看她随手携带的一块手帕上绣着个安字，那男人没什么学识，却是个善心人。
男人死后她来到都城务工，靠着精通各国语言的特长，在一家基金会谋得一份职位。
从一个对过去记忆全无的可怜人，到前年才在户籍登记处拥有资料和全名的普通人，她对现在平淡到无聊的生活充满感激。
现在是26世纪，在经历过第三次世界大战和废土末世后，人类社会开始重建文明时代应有的秩序。世界的版图被重新划分，封建王朝、神权至上、君主立宪、联邦、帝国、去中心化等各种意识形态影响着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发展。
她的国家也是如此，这里表面上遵从联邦制，但在神迹消亡之后，掌管着万民生死和信仰的那个男人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无冕之王。
但这一切其实和她这种小老百姓没什么关系。
起码在今天之前她是这样以为的。
她租下的这座小小公寓位于城市中心地段，租金不菲。因为喜欢采光好的高楼，加上常受噩梦困扰，所以希望即使是深夜里，外头的天地也仍然是喧嚣的，这种喧闹会让她感到安全。
屋内灯光打开，她借着飘窗看外头零星驶过的车，以及仿佛永不落幕的城市灯光。
她不知道过去的人类文明到底发达到了什么程度，但有时候看历史类对谈节目，大约知道现在他们所处世界的科技文明已经恢复到了20世纪90年代的水平。
梦里带来的绝望和紧张感渐渐淡去，她又眷恋般地看了看窗外，转身关上窗帘，心里想着明天的工作，正准备再次进入梦乡。
她闭上眼睛没多久，竟有个声音从她的心脏里传了出来。
“啊，我好像睡了很长的一觉，簌簌，我们现在在哪个世界？”
她有一瞬间的恐惧，但很快又被另一种奇异的安全感取代。她皱皱眉，因为刚才已经关了灯，眼前已尽是漆黑。
黑暗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簌簌？”
“咦，你失忆了？”
“嗯，我失忆五年了，你是谁？是妖怪吗？”
它莫名其妙地叹了口气。
“我的编号是1975，是绑在你身上的系统。你还记得你在这个世界本来的任务是什么吗？”
这一切都很不寻常，但碍于她这五年已经练成了视大部分不寻常为寻常的性格，毕竟对于一个失忆者来说，因为你已经失去了对自身人格以及三观的了解，所以不管他人对你做什么或者向你灌输的什么样的价值观，你都只能先接受，然后再去评判自己是否喜欢，以及那些人的行为是否合理。
她明明已经成年，却甚至不如一个未成年有坚定的底线和行为法则。
她就像一个还没有好好长成就生生被丢入残酷环境的幼童，用不对等的力量撕咬厮杀，然后在荆棘丛里，凭借着血与肉铸成新的盔甲。
所以她很快接受了这个没有真实□□但是又切实存在的生物，并开始和它流利地对话。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你是绑在我身上的系统，你是不是可以直接查看我这五年的记忆？这样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系统先是沉默了一阵，才用一种失落的语气继续道：“你因为擅改结局导致任务失败，又因为不愿就此离开去到下一个世界而触怒魔尊大人，大人因此决定将你困在这个世界。而我在大人动怒之后就失去了意识，直到刚刚才醒过来。”
“什么是故事结束？”
“emmm，其实你是一个虐文系统的执行者，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一名神女。你原本应该在死前领悟到自己只是男主催毁民众信仰、实现自己目标的踏脚石，但你选择原谅。于是你用心甘情愿的死亡和对他无底线的原谅获得了男主永恒的悼念和完全的爱。可你却擅改故事走向，在死前仍煽动民众信神，导致男主对你的爱意没有达到100。”
系统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向她诉说着一个非常诡异但又合乎情理的故事。她沉默了一会，基于谨慎，又重新视察了一遍房间的门窗，确定它们都被关的严严实实后才又坐回床上。
“你是说，我是一个虐文系统的执行者，你是绑在我身上的系统，也就是辅助兼监工。我因为强行篡改走向而导致任务失败，因此触怒了我们的老板。老板为了惩罚我，就把我困在了这个世界里？”
“是的。”
“所以，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要找到离开这个世界的办法，对吗？”
“没错，不过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只要你能找回你的女主身份，你就可以走出这个世界。”
“什么是女主身份？”
“让男主彻底的爱上你就等同于找回了女主身份。”
闹了半天还是命题作文。
她又沉默了一会。
“那你可以给我讲讲蓝和我的故事吗？”
“嗯，关于你们的过去，由于魔尊大人的命令，我不能无条件的告知你。不过你会在男主好感度达到一定程度时触发回忆机制，回忆的完整度取决于好感度高低。”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她一面听着，一面翻身去看窗帘缝隙透出的盈盈月光，这一刻，她觉得她眼中的世界，似乎和从前不大一样了。
宁安莫名笑了笑，低垂的眼睑几乎要盖过瞳孔。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
不管昨晚发生了什么，早上八点，闹钟依旧跟个劳模似的把她吵醒。
宁安很快适应了身体里绑着一个系统的这件事，醒来后还给它道了个早安。她工作的基金会离她住的地方步行只用十五分钟，所以她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准备出门。
早餐一般就是煎蛋面包，最多再给自己配一杯豆浆。
家里的电话在咬上第一口面包时响起，系统应该是在查看她这五年的记忆，除了最开始出现回应了她的早餐之后，就没有跟她多说话了。
打来电话的是她的老板，林向瑜。她们差不多算是同龄人，但同人不同命，有人年纪轻轻已经身负盛名，有人不过蝇营狗苟，为碎银几两劳碌奔波。
因为过几天会有海外的投资人过来洽谈，但林向瑜刚好这几天有其他事不方便来公司，所以最近正不分昼夜的“骚扰”她。
“林向瑜？你给林向瑜打工？”大概是查完了记忆，系统忽然缓过了神。
林向瑜，当今首相林景峯的掌珠，这位千金一向低调，不过最近各种娱乐小报都说这位低调千金有意成为蓝的未婚妻。而她最近常不来公司，也是因为总要陪林相去见蓝。
碍于系统过于激动的反应，宁安在挂掉电话后第一时间回应了系统。
她左手支住下颌，用一种疑惑不解地语气问：“你认识她？”
“我知道她。”
系统用春秋笔法带过，她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一小时后，这位首相家的千金同她父亲一起出现在了蓝的住处。
和之前几次只能在客厅闲坐不同，这次她有幸和蓝近距离接触用餐。
这男人眉眼慵堕，笑容凉薄，既气势逼人，也落拓不羁，林向瑜尽量保持着冷静，为此她甚至不敢多看他。
换届选举将在明年夏天拉开帷幕，林家想要连任就必须获得蓝的支持。没人知道蓝为什么不愿意自己做这个首相，但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没有蓝的允许，谁也坐不上首相的位置。他甚至比曾经的神女信众更多，也比昔日那位低调的神女更擅弄权柄。
用餐结束后，佣人端上刚沏好的新茶。
蓝本来正和林景峯说话，却无意间瞥见了林向瑜鬓边的一朵鸢尾。
那是一朵白色鸢尾。
她本来就生的美，如今簪一只白花，更有一种楚楚动人的风韵。
她只见蓝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她跟前，将那一朵鸢尾摘到了自己的手中。
他有一双大而狭长的凤眼，天生上扬的嘴角总也带着薄薄的笑意。
“这季节的白鸢尾，很难得。”
以及那仿佛与生俱来的，低沉而惑人的声线。
他骤然折花，饶是她一向自持，仍没忍住红了脸。
她不敢与蓝对视，但他还是看到了她眼中呈现的少女的跃动。
她的反应叫蓝觉得有些索然，于是他随手将花放回桌上。
“首相，去我的书房吧。”
说完，他谁也不等，头也不回便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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