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开花的树 上
已经快到十二月份了，一月中旬就是期末考试，我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挥霍。立体几何对于我而言就像天书，不过即便它再像天书，我也会用愚公移山的意志将它攻克。阿兴从此被我奉为座上宾，每天晚上我都要求他来我家陪我一起做功课，这样我一有困惑就可以问他。阿兴妈觉得我一个人守着个大房子也很孤独可怜，有阿兴陪着我写作业，一方面就当是给我作伴，另一方面两个孩子在一起学习也是可以相互促进的，总比阿兴一个人在家写着写着就偷偷跑去玩会儿游戏的要强。
而且我惊讶的发现自从我的语文书一片空白开始，阿兴的语文书上竟然写得满满当当，什么古文的字词解释，什么段落大意，中心主旨，他都记得清清楚楚一字不落。
我问阿兴：“怎么突然记笔记这么用功起来了？”
阿兴回答我说：“还不是你□□得好？！”
是吗？我一脸困惑得看向阿兴，老兄，初中三年我们同桌也没见你受我的影响有丝毫改变，如今我们是隔了一个班的好哇？唉，你爱吹就随便你吧。我拿起他的语文书，对着上面的每个字进行仔细辨别，然后将它们抄写在我的语文书上。
“哎，帮我看看为什么B1D⊥平面ACD1要这么证明？”
“哎，68页上那个异面直线CD’与BD间的距离我怎么总算不对啊。”
“哎，第9题那个l与α所成角的取值范围是多少？”
……
短短半个小时做数学，阿兴被我打断了无数次，当他抬起头流露出些许不耐烦的表情时，我知趣地掩着嘴低声道：“你好好做吧。我再想想，明天问你好了。”
阿兴按耐下了心头的不耐烦，凑过来看我的问题，然后点着第10题第（3）问：求二面角C-PB-D的余弦值，对我说道：“二面角清楚的？把面看成线就行了。”
“噢。”其实我并没有听懂，但还是习惯性地这么回应，总不能让阿兴反复地说这同一个问题。
阿兴侧过头来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怎么，没有听懂吗？”他替我把两条辅助线CE和EF都画了出来。
我没有作声，只是在心里暗笑。
“那这么说好了，为什么要添这两条辅助线呢？在下面ABCD这个平面内引条垂线，再在DPB平面内也引垂线，好方便你看出角度所在的直角三角形。……”阿兴换了个解题思路，重新给我讲解起这个题目，这一次他反复强调了关键点，这下我听明白了。
“阿兴，你最近进步很大呀。”我夸奖他道，“照这样下去，你很快就能成为你们班女生心中的偶像。连我这样的女生你都能教得了了，还有哪个是搞不定的？加油！”
“神经！”阿兴头也不抬地继续写着作业。
当然，阿兴也不是一味付出没有回报，他在我这里也得到了一些提高英文成绩的有效途径。可以说我们之间是互惠互利，当然总体还是我的获益更多些。
“阿兴啊，我总是在你写作业的时候打断你，这样是不是会打扰你的学习，会不会影响到你？”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问他，这些天我心里其实一直对他怀有愧疚感。
“啊，没有关系。文，自从你问我问题开始，我觉得自己的自信心膨胀，感觉不要太好。没关系，问吧，问吧。”阿兴带着笑脸得意地看着我道。
“你呀，肯定是在学校里没有女生问你问题，简直就是变态心理嘛，真是的。”我笑着讥讽他道。
阿兴白了我一眼，微笑着低下头继续写他的作业。我用手支着脸庞看着阿兴认真写作业的神情，2班的女生眼睛都瞎掉了，我们阿兴这么出色竟然没一个看得上他，连问他问题的女生都没有？简直是没有天理！不过放心，妹妹挺你！
十二月十九日，周日下午，我在阳台上收衣服，云弟突然拿着个旧信封兴冲冲地走过来。
“姐，下周四是你生日，这个给你！”他微笑着将手里的黄色旧信封塞进我手里。
“什么？”我放下手里的衣叉，打开信封，从里面竟抽出一张黄色的50元大钞。
“你哪里来的钱？”我惊讶地看向云弟。
云弟平静地回答我道：“十月份过生日的时候妈给的。”
我听闻此话随即眼眶一热，云弟的懂事和乖巧远超我的预期。
“不用，妈给你的，你自己藏好。想买什么自己买。”我把钱塞回信封，将它递还给了云弟，然后伸手拿起衣叉，继续仰头收衣服，只是泪水悄悄从我的眼角滑落。
我抱了几件衣服就快步走回房间，云弟则继续跟在我身后，手里扬举着那个信封。
“我不知道给你买什么。你不是说要买数学和英文的参考书吗？姐，你拿去吧。”云弟一脸虔诚地说道。
我偷偷擦干了眼泪，只顾在床边叠衣服，没有回应他。
“姐。”云弟趴在床上探头看向我，“你不是要做些样子给某人瞧瞧吗？那就多买几本，好好做。”
我别过身去继续假装叠衣服没有理会他。
云弟特意绕到我的跟前把信封塞进我手里：“姐你不是最喜欢人民币的吗？不买书也行，你留着闲暇无聊的时候看看也行。”
我破涕为笑地抬头看向云弟，轻摸了几下他的小脑瓜：“好了。既然是你的一片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云弟满脸欣喜的表情：“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嗯。谢谢。”我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嘱咐他道，“快学期结束了，你也卖力点读书，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云弟连连点头，然后思维急剧跳跃地对我说道，“哎，姐，我刚才超近路去月仙奶奶的小店买火柴的时候，路过我们家的田地，看到玉珍奶奶这个天只穿一件棉毛衫裤在瓜棚里。”
“是嘛。”我的内心掠过些许愧疚。家里的两亩瓜田，本来是妈主要负责然后请玉珍奶奶来帮忙按出勤人工计酬，前两年一直如此。但是今年突遇变故，眼看着瓜苗无人照看就要死在田地里。奶奶出了个主意，让玉珍奶奶来全权负责瓜田，不按人工计酬，反正田地、大棚、尼龙、瓜苗、农药水、营养补给全部由我家来出，玉珍奶奶只要出力，然后瓜熟之后两家一起合卖，所得钱财一家一半。玉珍奶奶也已年迈，这笔买卖她并不占多大利益，若不是和我家有多年交情，未必肯应承此事，她一个人也很难周全这么多瓜田。
“云弟，等放寒假了我们去瓜棚里帮玉珍奶奶，说是说一家一半，但玉珍奶奶其实不差那钱，若不是帮咱们，她也不用揽下这活。”
云弟赞同地点点头道：“嗯，好。”
拿了云弟给的生日礼物，我周一就去D镇的新华书店买了两本参考书，我对自己说连云弟都对我诸多期望，我不能让自己颓废，不可以令他失望，要做一个让他引以为傲的姐姐。
当一月中旬迎来期末考试的时候，我原本空白的数学笔记本上，已经抄满了错题整理。那本奋力奔跑的女生也被我用作英文笔记本，上面记了不少英文语法、词汇之类的辨析以及例句。理化之类的小科目本就是我的强项，阿兴只要稍一点拨我，我就能自行将缺失的那块补救回来。因此，在最后的一个多月里我逆袭了，期末成绩竟然破天荒地挤进了班级前五，最终八门功课的总分只比阿兴低了十五分。
我好开心，原来我也并不比阿兴笨多少，这学期我可是有一个多月没有好好听课做作业了，但我居然还能赶上来，我对自己的智商从此信心大增。谁说我要去刷碗了？谁说我要考不上大学？我一定要超过阿兴和姜毅丰，作出点样子给某个人看看！
寒假的一天，我闲得无聊跑去前面阿兴家的新房子里串门，大门是敞开着的，却未见阿兴在楼下。是在楼上用功吗？这小子现在是用功上瘾了。我边叫唤着阿兴的名字，边走上了楼。
“啊，我在厕所呢，你去我房间随便坐会儿，就一会儿。”我听见阿兴的声音从卫生间里别别扭扭地传来。
原来是在上大号啊，臭死了！我嫌弃地用手挥了挥自己鼻子附近，虽然我并没有在楼梯口闻到什么味道，但是心理反应总还是有的。我快速窜进了阿兴的房间以避开厕所间的臭气。
哎呀，一进屋的场景让我忍不住惊呆了。阿兴真是比我都邋遢，房里的书桌上散着一堆书和作业，就这么个环境他怎么做作业呀，我真怀疑他连坐下来写作业的地方都没有。还好是我一直收留他，可怜的孩子！以后还是上我家写作业吧，比你这地方可强多了。
咦，地上怎么还有张卡片？我弯腰下去从书桌底下拾起这张卡片，不就是初三的联欢会上他唱《凡人歌》时赢的奖品吗？我记得当时阿兴一曲之后，班长是发了他一根棒棒糖，一包话梅，还有一张新年贺卡，没错！他这是要给谁送新年贺卡？都已临近新年，再不送就该等来年了，就阿兴这速度！我叹息着摇摇头，且打开贺卡看看。
上面赫然写着：她看上去很脆弱无助，我想我应该很懂她。
什么呀，我简直是快要笑出声来。你这是日记还是贺卡？好歹得写：你看上去很脆弱无助，我想我应该很懂你。祝快乐早日重回你身边，Year!或者写上喜欢你之类的字眼。我叹息着摇了摇头，怪不得他只能在我这里找寻些许自信心膨胀，连写个贺卡都这样。唉，不要跟人说你认识我，我都替你觉得丢脸。我悄悄将贺卡塞进他散落满桌的书堆里。
“啊，找我什么事？”阿兴边甩干着他的湿手，边蹦蹦跳跳地进来了。
“没事，来突击检查。扣分，扣分！”我指着他满屋的脏乱差，趾高气昂地道。
阿兴腼腆地笑了一下道：“这不正准备整理嘛，你来得太不是时候。”说着便开始整理起他满桌的书本。
“瞎说，突击检查才能看到你的常态。”
“哎，文，你来得正好。昨天去H镇玩，正好看到这个。”阿兴从他的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
“啊！你买了。”我欢喜地接过照片，是我的偶像叶童的照片。
阿兴笑着说道：“难得有她的照片，正好看见，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是很难得，我家老叶又不属于美女。”
外面的礼品店里多半是卖长相靓丽的港台明星，叶童虽然名气不错，但是年纪也不小了，不属于少男少女们的追逐对象，因而礼品店里极难寻觅到她的照片。我家的岳瑛啊，总算收集了一张你的照片。
“谢了！我要回去好好想想该把它放哪儿，下午再找你玩啊。”我欢喜地拿着照片，一溜烟就跑回了家。
我把叶童的照片放进我之前买的一个玻璃相框里，将它摆在我书桌上的显眼位置。
我对着叶童的照片自言自语起来：“老叶，你说一个人若是受了很大的挫折，失去了支撑他一生所有的亲情、信仰和梦想，他还能活得下去，是为什么？他回到紫禁城忿恨地推倒隆科多，但终究由于心软不忍将他拉起。《乾隆大帝》的作者认为这一幕是他的懦弱的表现，正是懦弱让他失了天下，而我却觉得正因为他是这样一个爱恨分明的人，才能让自己在绝望痛苦中蜕变。估计换了别的阿哥，肯定活不到他的岁数，至少会死在雍正前面，而他竟然能活到乾隆二十年。”
我想老叶估计也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我在讲谁的人生。
“我家十四阿哥啊，我想没有人的内心比他更强大了，经历从天上掉入地狱，忍受各种折磨还能勇敢坚强地活着。想想他，我现在经受的人生挫折，根本不是问题，对不对？”我看着叶童充满笑意的双眼和宽大的额头道：“偶像，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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