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芯 2
人间，瑶城。
叶烛在这已经待了近六十年，前三十年四处混迹，后三十年，目睹了一个人的一生。
萧以是瑶城边一户农家的独子。
叶烛一日目睹了这孩子降生，不知怎得对他格外上心了些。闲时便下瑶山来看看这个孩子，总觉得有些不一样，好想他与自己的心火有些联系。
从婴儿到如今及冠，看着萧以渐渐长成，叶烛心中也惊奇人间的孩子竟长得如此之快。
他不似村中的其他人家，从小开始跟着父母到田地里干些粗活。因祖上的老人曾是前朝的太傅，在当今皇帝一片洗劫下，后代的官是做不成了，萧以的爷爷便辞了官来这小地方以务农为生，死前留下遗言，让子孙后代都要习读诗书，不为考取功名，只是不能做那愚钝之人混沌过日。
萧以谨尊遗训，自小便开始读书，他天赋极高，没过多久，便成了这村里有名的才子。哪家有孩子出生，都会来找他给孩儿取个好听些的名字。每至春节，家家户户的春联几乎都是他写的。
萧家贫困，却藏书极多，几乎堆满了后院的一处稻草房。
虽说是座破烂的小屋子，一代代下来被精心修缮，倒是依旧牢固。萧以酷爱读书，也很爱惜书，每每太阳好时，便把那些书拿出来晒晒。
叶烛便是被这布满整个院子的书吸引过来的。
她从没见过这么多书，一本本摊开，旧旧的黄色的书页上洒着温暖的阳光。空气中都弥漫着墨水的味道。
一日天晴，她忍不住好奇心，拿起一本《孟子》看了会，却是看不懂是说了些什么。心中有些不快，召出一团心火，火舌舔上那泛黄的纸页，整本书都烧起来。
她本体是一根蜡烛，是裴缨闲来无聊将她化作了人形带在身边。
本来只是想玩玩而已，却不料这心火不易熄灭，火焰沾染了一旁的其他书。叶烛心道不好，如此下去这些书都得烧着了，当下赶紧用手去拍，结果却是火势越来越大。她急得额头冒汗，却不知该怎么办。
写完一篇文章的萧以正打算出去将那些书翻个面，却看见外面燃起了点点火星，一阵烧焦的气味吓得他打翻了砚台。
今日父亲和母亲去隔壁村摘桃子去了，家中只有他一人。
当下快步走到门口，只见火势已大，却有一身着鹅黄衣裳十六七岁模样少女在用手在拍那火。心道不好，赶紧过去阻止她。
叶烛回头看见这人。一双眉毛英气的很，眼中有些焦急，如工匠刻出的侧脸上洒着暖暖的阳光，整个眉目都显得极温暖。虽是一身粗布衣裳，却是隐隐有些气场。
见这姑娘好似有些呆，心想约莫是脑子不太好罢。抓着她的手带离火场，一边去打井水来灭火。
她回过神来，这火是她烧起来，怎么说也该帮个忙，当下便拿起一边的破木桶去跟着他打水。
两人累的满头都是汗，也没救下这些书来。这座小屋子位置偏远，周围没多少人家，这才没酿成大祸。今日阳光格外毒辣，叶烛热的小脸通红。低头看着地上的灰烬，完了，一大半书都烧没了。她偷偷咽了口口水，想着要怎么解释。
“多谢姑娘了，估计今日日头太大，把这书烧着了罢。”萧以笑着用袖子抹脸上的汗，结果袖子上的灰抹了一脸。
叶烛看他这滑稽模样，笑得眼睛弯弯的，像黑夜天空中的月牙儿，他都有些愣了。
伸手替他擦干净。
萧以的脸就噌地红了一片，连耳根子都没幸免。干咳几声，“姑娘渴不渴，我给你切个西瓜罢。”
西瓜？是啥？
叶烛跟着裴缨混迹，从来只捡那些鸡鸭鱼肉来吃，除了桃子其他的水果别说吃，见都没见过。于是便使劲点点头，两眼放光看着他。
脸上热辣辣的，这日头可真晒。
萧以转身进屋切了个大西瓜，两人一人一半，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拿着木勺挖着吃。
入口清凉，甜丝丝的。看样子自己见识还是太少，竟然今日才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眼角瞥那一堆破烂的书，一块西瓜硬是卡在了喉咙，咽也不是吐出来也不太好，太浪费。心里还是有些愧疚，自己平白无故把人家祖传的宝贝都烧了，这该怎么还….
理好思绪，咽下口中的西瓜，她忽然侧身盯着萧以看，一双丹凤眼亮晶晶的。
萧以差点被西瓜子卡了喉咙。
“那个，这些书，是我不小心点着的。”她尴尬的笑了笑，“我既然做了错事，肯定是会补偿你的，说罢，你想要什么？”
“额…没事，这书我都背下来了，改日我再写一遍就好。”
那些她一个字都看不懂的鬼画符，这家伙全背下了？
但听他说不用，叶烛皱眉，“不，主子教过我，有过要改，有恩要报的。”
“这样啊，”他仔细想了想，目光流转，“如今我写书，却是欠一个研墨的…”
“好！我来。”不就是研墨么，她活了这么久，这点小事一定学得会的，挠挠脑袋，似又想起了什么，“我还会做饭哦，主子说我做的可好吃了。”
“那…便麻烦姑娘了罢。”他笑，叶烛觉得心头一跳，心中那朵心火都似被风吹着动了动。“还未知道姑娘芳名？”
“哦，我叫叶烛，我知道你，你叫…”她歪着脑袋想想。
“萧以。”嘴角依旧带笑，看着她。
叶烛不太敢看他的目光，转身四处瞟。
看着这些烧得不成样子的书，玲珑总觉着心里不太舒服。以前跟着裴缨，管理主殿，开茶馆，都是她一手操办，如今也养成了爱操心的性子。
当下跳下石头，拿起扫帚就开扫。萧以也跟着帮忙，不一会，把那些好的书清进了屋子，其他的都扔在了门口的枇杷树下作肥料去了。
夕阳西下，漫天的红霞映照潺潺的小溪，波光粼粼的。
萧家夫妇从隔壁村走到了自家门口，萧父佝偻着腰，背上背着一大篓子里面装满了粉红的毛桃，一个个都有拳头大小，看起来可爱的紧。萧母在后面帮着托住篓子。两人都是一身粗布衣裳，萧父后肩上还有一个大大的灰色的补丁，是上次田里锄草时，在树下乘凉不小心被树枝划的。
两人帮扶着推开木门。
放下篓子，萧父去打开后面的小屋子，打算找些书来晚上点灯看。
门一开，原本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书不翼而飞，只剩下几本稀稀拉拉地放在书架上。
萧父一口气都堵在心口，搭在门上地手不住地颤抖着，白花花地胡子气得一翘一翘地，嘴唇颤抖，“混账小子！你把我的书放哪去了！”
这一声声音极大，吓得萧母放下了手中正在洗的桃子，萧以在自己房间也是听到了，他正在写书。叶烛一手拿着磨石一手支着脑袋，眼睛刚闭上便被这一声给吓醒了。
“怎…怎么了？”她慌忙起身，衣裳上蹭着了不少墨汁。
“没事，你跟在我后面什么都别说。”他理理衣裳，心想怕是父亲回来了。
领着叶烛除了房门，就看见萧父满脸通红，一手拿着木棍朝他走来。萧母在后面拦都拦不住。
眼看着棍子就要落下，萧以赶紧把叶烛护到身后，肩上生生挨了一棍。叶烛吓了一跳，刚想出手，却被他抓住了手。
“父亲大人好。”他笑着问候。
“好，怎么好？”萧父眉毛都飞了起来，“那书呢？”
“孩儿今日不小心点着了，全…烧了。”萧以语气弱弱的，勉强笑着。
“烧了？”萧父瞪大了眼睛。
叶烛听他如此说，心里着急，想解释，却还是被他拦住。
“你这不孝子！那是祖宗传下来的宝贝，你说烧就烧了？！”刚想动手，萧母一下子抢下木棍，大眼睛狠狠瞪着他。
“你这老东西，烧了就烧了，那些破烂玩意不值钱又占地方，为那甚子玩意打伤了儿子，你这做老子能不能长点心！”说完，对着萧父使了使眼色，示意他看儿子身后的人。
却是个俏生生的姑娘，容貌是极好的，身量也不错，看年纪…和自家儿子正好合适…
虽说自家孩子不愁娶媳妇，甚至前几日老刘家都打算将姑娘送过来给他看看，还说好了嫁妆定不会少。老刘是村里顶富贵的人家了，平日别人巴结还来不及。但萧父不一样，自家说大了可是书香门第，这商贾之女定然是娶不得，但这村里得女儿大多都生的手大脚大，脾气也不好，配自家儿子，萧父还是有些不情愿。
而今独子已经快要及冠，这亲事也该开始着手准备了。这次去隔壁村，也存了这一份心思在。
看这姑娘，萧父心里却是极满意得。女孩儿嘛，不在意多富贵，重在品性。这姑娘一看就是不怎么知世事，心思也极干净的。
忍住怒火，萧父清了清嗓子，“这姑娘是….？”
“我？”叶烛用手指着自己，问道。
“咳咳。”萧父又咳了咳，一旁萧母就见他如此没用，开口道，“姑娘住何处？家中父母可在？”
“啊，我住瑶山之上，父母…好像没有。”
萧父萧母听了，心里一阵叹息，这么好的孩子，父母如此早就不在了，唉。
萧以见这情况不太对劲，以为父亲是知道了些什么，打算找人家姑娘父母赔偿，“父亲别担心，那些书孩儿花几月时间在写一份便好了。”
见儿子如此不开窍，萧父萧母二人一齐瞥了他一眼。
叶烛也是一头雾水。
“书你快写好，那这姑娘…都不早了，姑娘就在这小屋子歇息可好？”萧母慈祥地笑道。
叶烛想想也没什么其他地地方可以去，便应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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