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芯 9
待到轩辕谨离开那处偏院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夜寂静的很，整个院子只有水滴滴下的滴答声和他的脚步声。
那脚步轻若鸿毛拂地，却留下深深的脚印。
不知不觉就到了自己的屋子，他两眼无神的看着从屋内透出温暖的光亮。
于莹等到半夜还不见丈夫回来，心里很是焦急，当下只好拿起针线开始为女儿做些新衣裳。不知为何，今日这心里总是不太平静。
玖儿本来也想陪她一起等，但毕竟是小孩子熬不住，被她劝去睡觉了。
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她放下手中的活计抬头，见轩辕谨全身湿透的狼狈模样吓了一跳，“没带着丫鬟去吗？怎么湿成这样？赶紧换衣服，不然明日定要发烧了……”
她说着连忙起身，帮他把湿衣服除去。
轩辕谨忽然抓住她的手，眼里原来的昏暗亮起点点星火。
他袖口的水将她的衣裳打湿。
这女子十六岁便嫁给了他，三十多年来，对他百依百顺，无论他做什么，她一直都在他身后。他想纳妾，她亲自为他挑来几位品行样貌都极好的，为他操持亲事。她难有子女，却在他说想要女儿后坚持调养身体，日日喝那些苦药，终于为他诞下爱女，那时，于莹已是四十多的高龄，为了孩子几乎去了半条命。
今日轩辕谨细细地看着她的模样，头发有些花白，眼角也有了细纹，一张姣好的容颜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貌。尤其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还像原来那般….
“莹儿…”
莹儿….嫣儿…
多像。
那些年月里，他抱着她的身子，喊的都是这个名字。
于莹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心上像是被划了一道道口子。
“我在…”泪水划过脸颊，一双大眼睛盈满了水。此时，她才觉得，这些年来，自己的付出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得到，至少，她有他的孩子，他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时光。
轩辕谨抱着她，这身躯不似从前那般柔软，却能温暖他现在冰冷的心。
“阿谨，今日……是为何？”
“我会和父亲一同上山，你和阿玖….”他看着床上熟睡的女儿，小丫头还什么都不知道，口水都流了出来。
“你好好照顾她。”
于莹心中大惊，“阿谨…你要想清楚…你不能….不能抛下我和孩子….”
她满脸泪水，一瞬间苍老了许多，枯瘦的手执拗得抓着他得袖子。她好怕，怕好不容易得来得幸福马上就要消失…怕这个自己爱了几十年得男子再也回不来。
“你知道父亲的情况，如果不阻止他….”他叹气，“我苟活了五十多年，已经够了，是时候做些什么了。我虽弱懦，但….我也想为你，女儿，还有瑶城人，争取到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嫣儿死在他面前，永远是他的梦魇，如今，他想亲手结束这个梦魇。
一刹那，他好似青丝化雪，瞬间老去。
三日之后，轩辕厉带着一队人马上了山。他之前交代的事钱三已经办好，那些被抓来的人早早的就上了山，没有帐篷了，就让那些青年在风雪中相互依偎着取暖。
有人愤怒，说这样下去迟早要死人，结果被轩辕厉扔到了后山。那日红眼乌鸦满足的叫声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死人？他们本来就是将死之人，世人都是将死之人，唯己长生。
红日当空，在瑶山上的一片风雪中只能看见模糊的光亮。
轩辕厉走在最前面，感受着自己身上的力量愈发充盈，心情很是愉悦。这里果然是个好地方，在这里修炼恐怕自己的修为还可以更上一层楼。
当年的那个小丫头可是个好补品他嘴角勾起笑容。耗尽半生法力保存了她的尸体完整，待到轩辕谨将尸体埋在那颗树下后，他便找好了机会将尸体挖了出来，怕独子伤心，他还特地又找了一副给埋下了。
他将尸身按照轩辕家的秘法炼化，作了自己的养料，几年下来，果然自己的法力有有所增进。
此后他有幸感应到了瑶山的这处结界，花了极大的力气才打开，搬出来的那些东西，只是为了迷惑众人罢了。最重要的，他早就完成，就等今日...
如果那人告诉他的事情是真的话…那他轩辕厉会是这天下第一人，轩辕家从前的理想太过弱懦，上天做那些为人驱使的狗屁神仙有何用，不如将这片大地，彻底变成自己的世界。
白眉道人捂紧衣裳抵抗着风雪，喘着气，向他旁边的人抱怨，“这老贼到底想要干什么？我们给他做了这么久的事，竟然什么报酬都不给，还来这种鬼地方。”
“唉，没办法，谁让他法力高强，如今我们法力被封，什么也干不了…”
想起前几日轩辕谨嬉笑着一个个去他们房间串门，说了几句没头没尾的话，然后突然出手将他们的法力全给封了。两人都恨得牙痒痒。
这老家伙那是什么修仙之人，看他气息，分明是入了魔道！
世人传说轩辕一族祖上曾经有一张秘法，可将人躯体练成药丸，每日服下，可增修为。后来被废除了，一是有以人躯体炼药有违人道，二是那些练这功法的人都会走火入魔，最后暴毙而死。
这百十号人都心知肚明，胸口压着怨气，轩辕谨没有拿他们炼药，估计就是在今日派上用场罢。生命遭到威胁，他们也不管什么门派之别了，昨日便是约定好，一同杀了轩辕谨，至于这结界，到时候各家分一分，也好过被这家伙独占了去。
不知不觉，这一队人马就来到了大殿之前。
大殿已被烧的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堆断壁残垣。那些前几日被抓过来的人就缩在这些破烂的墙壁后，以此抵挡着风雪。
放眼望去。只能看见一片雪地，从雪底下露出来的衣角才能辨别这里是有人。
轩辕厉此次前来，不仅带了白眉道人等百十号人，还轩辕家的近三百人。原本轩辕家加上奴仆大约有近千人，这几年在轩辕厉的摧残下只剩下了不到三分之一，还有些是得了消息偷跑出去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因为在他的眼中，这些人不过是祭品罢了。
钱二一身棉袄，他在这儿过活的倒是不错，初来听了三弟去世的消息有些遗憾，把那些逃出来的人都折腾了个便心里才舒畅些，此时见轩辕厉来了，嬉笑着迎着风雪上前，“家主来了，嘿嘿….这些人我都带过来了，您来看看？”
轩辕厉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干得好。”
钱二便满心欢喜地去把那些人弄醒，口中还骂着，“这群小崽子光躺着不做事….”
在这一片朦胧的光亮中，白雪上洒着些许金光。
萧以已在此处五日，如今嘴唇被冻得青紫，手脚上也全是冻伤，半个身子都被雪覆盖。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他身边躺着的，一动不动的是早就死透了的，瑟瑟发抖的，是和他一样还在苦苦挣扎的。
不过身体上的痛苦让他的心倒是好受了不少。
听见身边有动静，萧以勉强睁开双眼，冷风割着皮肤，他痛的只能看见那些人模模糊糊的样子。
大约是今日了罢。
他来的那日便清楚，这不是什么做些体力活而已，那些人要的怕是他们的命，至于是为了什么，他这几日听人说的版本心里也没有底。
罢了，总是一死。
身子有些僵，在死之前好好放松一番罢。
青紫的手上有恐怖的疤痕，手指已经变形，像枯瘦的树枝一般。双腿没了知觉，看样子已经废了。苦笑一声，这个动作好像牵动全身的肌肉，疼得他呼吸沉重起来。
伸手抹去身上的雪，仰头看着那一片朦胧的光。
他笑了，似画。如今这副身躯已经不能称作人，是白纸上的一副泼墨山水画，只是那弧度有着常物不具备的温暖。
短短人生二五载，幸好…
忽而指尖一抹温热，萧以还以为是自己的知觉出了问题。手指微动，那一片白雪滑落，里面竟是一身着白衣的女子。
那人黑发如瀑，散落四周，被白雪覆盖着，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雪压着的树枝。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他只能看见洁白的额头下一双柳眉。只此一笔，便是天下最有名的画师都描摹不出来的精致。
萧以呼吸一滞，这人感觉….
伸手将她面上的青丝挽到耳后。
这张脸，早就印在他脑海中。
嘴角上是最温暖的弧度。春日拂柳轻过翠湖，云卷云舒的自由姿态。
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竟早就陪伴在身旁。就像他这一生，是在她一双总是充满灵气的凤眼中度过。所以那始终萦绕在心底的淡漠，才没有将自己吞噬。
这风雪也不过如此。
他抚上她的脸颊，她小脸微红，似乎是没有受风雪侵扰。那双手和这张脸，是世间两种极致的对比，却有着莫名的相配。那横斜肆意的枝条上的红梅，也难述其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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