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宫宴

　　叶乐婷死前对程瀮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只这一句，足够程瀮咂摸出许多的信息。

　　前世，母妃不顾才生产三日，便去中宫行刺明显是恨毒了皇后。而今世，同样的时间，叶乐婷的行为一开始让程瀮以为自己会重蹈前世的覆辙，当时心乱，便没有去想别的可能。如今这一静下来，便觉当日母妃的行为颇为古怪，或说，当日所发生的事情太过蹊跷。

　　叶乐婷临终前一番话摆明是知道程瀮乃是重生而来，也知道程瀮的前世自她去世后发生了什么。她要程瀮好好活着，那么今生便绝不可能再做前世之事。而她却仍是产后三日便去了皇后宫中，随后替朔帝挡刀身亡。这明显是知道那日会有人在中宫向皇上行刺。

　　那么叶乐婷是如何得知那日会发生何事？程瀮脑中冒出一个想法：莫非母妃也是重生而来？莫非母妃前世之死并非那般简单？

　　那么究竟是何人行刺朔帝？如此大事，在事后竟未爆出刺客身份。这内里究竟是有什么隐情？

　　而刺客能躲在皇后宫中行刺，这事与皇后究竟有没有关系？

　　一连串的疑问让程瀮想不透，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沉。这些事情太过诡异，即便程瀮重活了一回，仍是想不明白。更何况她现在还有一个弟弟要养，实在是没有太多的心思去想这些。

　　天大地大，自己的弟弟最大，每天看着那小小的娃娃乐呵呵程瀮也跟着乐，渐渐也就将那些糟心的事情放在了心里，不是放下，她放不下，只能先将它们压在心里容后慢慢细想。

　　小娃娃一天天长大，程瀮整日将小娃娃带在身边，不时带着小弟弟去朔帝面前刷刷好感，日子长了，朔帝竟也没将这姐弟俩忘下，倒是更加宠爱起来。这样一来，后宫嫔妃更是不敢将二人放在眼里。横竖是俩没了娘的孩子，一个公主一个小娃儿，能翻起什么滔天的浪花来？

　　嫔妃们都是聪明人，没几个像之前的淑妃那样嚣张的，既然朔帝喜欢，便也都跟着凑趣，对姐弟二人倒也还算客气。尤其皇后，对姐弟俩十分上心，朔帝看在眼里对皇后便又亲厚了几分。

　　程瀮领不领情不要紧，主要皇后就是要做那么个样子，她一向是“贤后”不是么？

　　而程瀮如今的处境也不能正面与皇后起冲突，尽量避免与皇后见面的机会，避不过也并不显出什么。毕竟是活过两辈子的人，面上功夫虚与委蛇还是做得周全的，加上她如今的年纪，没人会想到这样小的孩子能有多深的心思。

　　这样一来，程瀮与皇后的相处，在旁人看来便是其乐融融。也是，一个失了亲娘的孩子，即便是公主，深宫中若要活得好也是要找个靠山的，光有朔帝的宠爱哪够？朔帝总不能老待在后宫，这前朝的事情还得要让人管不是？而皇后既是宫中所有孩子的嫡母与逝去的皇贵妃又是亲姐妹，对于程瀮来说，没有比这个更牢靠的靠山了。

　　皇后对眼前这情况比较满意。那俩孩子在宫中的位置挺尴尬，即便朔帝再怎么宠爱，那个奶娃娃也绝对没有威胁到太子的可能。朔帝的身体状况，别人不知，皇后却是知道的。朔帝贪花，年轻时还好说，这个年纪体虚气弱便显出来了。

　　朔帝手段太软，前朝有一班忠心的老臣扶持着还好说，这后宫便落入皇后的掌控之中，包括太医院。皇后对朔帝是真失望啊，青梅竹马的情谊，从太子之时两人便一直蜜里调油的恩爱。可是啊，朔帝不光跟皇后蜜里调油啊，他跟每一个美人都是蜜里调油的，皇后恨得牙痒痒。一开始跟那些美人去挣去斗，时日一长，倦了累了不斗了。美人太多，斗得过来吗？心里把朔帝给撇到一边去了，手里不能什么都没有啊，便把这权给紧紧握住了。

　　朔帝的身体一开始显出虚弱的征兆之时，皇后一点都没有着急。反正她有儿子，那样一个滥情的丈夫不要也罢。暗中嘱咐了太医院，给皇帝开些养身体的方子却不告诉朔帝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太医院的院正还曾感慨过皇后真乃贤后啊，为皇帝操碎了心还怕皇帝伤心不敢将皇帝的身体状况告诉皇帝。

　　朔帝不知道自己身体虚到什么地步，一点都不收敛，这般折腾下来便越发的虚了，太医在这怎么调养他自己不加节制也是无用。看样子，最多也就十来年的事情了。太医们私下里跟皇后报告求皇后那个主意，皇后心中暗暗唾弃皇帝，面上却仍是做出一副伤心的样子，道：“太医所言本宫都明白，只是皇上不爱听本宫唠叨，本宫也是无法啊。”

　　朔帝的身体也不知能撑到及时，太子虽说是中宫嫡出又是长子，但架不住其他嫔妃膝下的皇子们也渐渐长成了。太子这个位子，那些心大的可都盯着呢，而宫中长成的孩子，又有哪个是心不大的？

　　皇后便开始担心，正好此时叶乐婷便出事了，剩下这一儿一女不是正好给她利用？

　　皇子尚小当不得大用，公主却已经九岁，她人小又是女孩，毕竟不如成年的公主皇子们扎眼，有些事情她做起来是比别人有优势的。皇后便开始着意笼络程瀮。

　　只是，程瀮已不是前世那个程瀮，一点点恩惠便能让她付出忠诚。皇后是个什么心思，她看得明明白白，上一世，皇后便是把她当死士养着，这一世又想来这一手，若是还能让她得逞，程瀮也就白活这一遭了。

　　她医术赵学，武功照练，却是再不回应皇后的示好。

　　大业朝尚武，女子地位也并不十分低，女子上战场建功立业不说比比皆是却也不少。在这样的风气下程瀮虽贵为公主，想要习武却也是没有阻力的。

　　皇后并不在意程瀮对自己示好的无动于衷，孩子嘛，没了亲娘，又是这深宫中长大的，再加之叶乐婷之前与自己并不睦，程瀮一时戒备是应该的。

　　两人就这般各怀心思，日子照常过，谁也不犯谁。

　　眨眼年关将至，皇后便开始忙起了宫宴的事情。

　　适逢北疆边关的顾老将军回京述职，朔帝便留了老将军在京中过年，邀了老将军参加宫宴。

　　前朝后宫的宴席是毫无交界的，前朝文武群臣，后宫嫔妃命妇，井水不犯河水。

　　程瀮虽说没了亲娘，但她母妃身份够高，她本身也得朔帝欢心，加之皇后怀着心思，在这宫宴中给她安排的位置便挺靠前。这样一来，程瀮半途想要溜走就挺扎眼了。

　　她不放心小弟弟，才开席就如坐针毡地左瞧右瞧想要找机会告退。

　　好不容易觑着个歌舞兴浓大家都看得起劲的时机，叫身后的小宫女去跟皇后禀报了一声说是公主身体不适想要先行告退。

　　皇后了然的目光看过来，微笑着朝程瀮点了点头，一派慈母的做派。

　　程瀮便也微笑着回应，福了一礼悄悄退出。对于程瀮得体的微笑皇后很是满意，不枉她这般费尽心思，这孩子总算能对她露出那么一丝真心的笑容了。殊不知，真心微笑的程瀮背转身便是阴沉沉的一张脸。

　　程瀮退出宴席，想起披风忘在席中，便打发随身的小宫女去取，自己顺着花园小路慢慢往回溜达。

　　月色正好，满园的梅树如堆雪似披霜，柔亮月光下美得如画一般，空中暗香浮动，如临仙境。

　　程瀮边走边深深吸了口气，冷冽的空气沉入肺中，冰凉了胸腔清醒了头脑。

　　耳边听得梅林深处咯吱轻响，不像是自然的声音。

　　程瀮本是不想管闲事，凭他是谁在梅林之中，总不关她一个没了娘的小公主的事情。

　　她不想管，却不代表闲事不会找上她。

　　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越来越近，程瀮不急不慢地溜达着，一点都没有要回头看看的意思。

　　“哎——”

　　男孩子的声音。

　　程瀮没回头，爱谁谁吧。凭他是谁家的小公子在后宫花园迷了路她也不想管，小公子会因乱闯后宫被怎么惩罚她更不想管。

　　“哎——等等——”男孩子的声音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响在程瀮的耳边。

　　人都追上来了，程瀮不能装听不见看不见了。停了脚步回身，端起得体的微笑看向那个迷路的倒霉鬼。

　　月色下男孩长身玉立，一身的青绸长衫裹着少年修竹般的身躯显出少年人特有的柔韧还有这个年纪的少年所没有的力度，一张脸并不白净，浓眉大眼透出一股子野性，眼睛亮亮地看着程瀮回头便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小妹妹，这园子怎么出去啊？”

　　程瀮木雕般立在当地，脑中一片空白。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看到他。

　　顾长靖，她前世的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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