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章 北雁又南翔

　　入秋，天气有些凉，程瀮却最爱这时，弄了个摇椅放在池边的树荫下，每日练功过后便躺在椅上消磨时间。

　　艳丽少女捧着一袭薄氅缓步走来，远远就见自家公主在躺椅上蜷得像只猫，很是惬意的样子，身旁的溪蕊握了钓竿一脸闲适地在钓池中养来观赏的锦鲤。许是那些锦鲤被欺骗的次数太多，半日下来竟是没有一个上钩的，远远躲着那垂下的鱼饵在游着。

　　少女走近，抖开手中的薄氅往程瀮的身上盖，一面压低的声音与溪蕊说话，“这天凉的，也不知给公主带件衣服，回头着凉了怎么办？”

　　溪蕊目不斜视，手中的鱼竿握得稳牢，老僧人入定一般，闻言低声道：“咱公主这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说不用我哪敢啰嗦。也就是你了，敢在公主面前多话还不会挨冷眼。”

　　“说我闲话呢是吧？”

　　慵懒声音响起，躺椅上的程瀮姿势不变，眼睛细眯眯地睁开了一条缝儿。

　　溪蕊偷偷吐了吐舌，“哪敢呢，这不是跟梅娘说笑呢嘛。”

　　是了，那艳丽少女正是那年程瀮和顾长靖救下的可怜女孩。原本是安置在将军府中的，顾老夫人开始对程瀮有些芥蒂，连带的梅娘便也不太得老夫人欢心。顾老夫人心善，总不会苛待府里的丫头，却是将梅娘远远打发去了别处不曾放在身边。

　　梅娘自己是知足的，她一个被嗜赌的亲爹给卖了的小丫头，能有个容身之所就很是不错了，哪里还会挑三拣四的。何况，在顾府，虽说是做个粗使的丫头，比起她之前在自己家里被亲爹支使着做活儿的时候仍是轻松不少的。

　　梅娘是个好丫头，懂得知足也懂得感恩。程瀮和顾长靖救她出苦海，顾老夫人赏她容身之地赏她活命的饭食，便足以让这个丫头对这些贵人感恩戴德。每日里勤勤恳恳做自己的活儿，从不多言多看。

　　程瀮却是心疼梅娘的，总想着给梅娘更好的生活。

　　程瀮自己也作难，她本就不得顾老夫人欢心，梅娘既是顾府的人了，又哪里有她说话的份儿呢。

　　一年来，程瀮使劲浑身解数哄着顾老夫人开心，隔三差五便去顾府报道，有意无意透露自己在宫中的处境和与皇后的关系，渐渐叫顾老夫人放下了戒心，尤其在皇后与程瀮疏远之后，顾老夫人对程瀮的态度转变了很多。

　　顾老夫人并非真的讨厌这小公主，只事情关乎到了她的宝贝孙儿，她为人长辈的，总不想看着孙儿成了皇家争权夺利的筹码。

　　程瀮本就长得讨人喜欢，又加之性子活泼讨喜，相处久了，顾老夫人便渐渐改变了对程瀮的看法。这小姑娘，不像是那么有心计的人啊。还是个孩子嘛，别总把人往坏处想啊。尤其在皇后疏远的程瀮之后，程瀮却还是每日乐呵呵地往顾府跑，一点都没有被影响到的样子，顾老夫人便暗叹这傻孩子，被人当了弃子还不自知呢。越发地怜惜起这个没了亲娘的孩子。

　　程瀮对顾长靖的念叨，表现出来的小儿女情义，也是让顾老夫人渐渐改变态度的愿意之一。这孩子啊，年纪虽小不甚明白，她老人家却是明白的啊，这分明就是情根深种了啊。罢罢罢，便随了她去吧，至少，有着这样的心意在，这孩子总不会帮着皇后太子害了长靖才是。

　　程瀮与顾老夫人的相处越发的轻松，便开始找机会去与梅娘说话。顾老夫人以为程瀮在宫中烦闷，见她喜欢这丫头，回头就给梅娘弄了个身份，趁着宫中小选给送宫里去了。

　　“送进去与你做个伴儿，等着内务府调/教好了你便说一声，要去你宫中便是了。”顾老夫人这般与程瀮说。

　　程瀮有些怔楞，老夫人你这样随便往宫里伸手真的好么？

　　顾老夫人却也不怕程瀮知道她的手段，反正这小丫头喜欢她的孙子，便算是提前给她上上一课，教她看清这宫内宫外千丝万缕的关系。她的孙孙日后还要靠着这小公主给打理内宅呢，既然皇上赐婚是改不了的，那便从现在起慢慢教引这小丫头也就是了。

　　算盘打得很好，一来，程瀮虽是公主却定了是顾家的媳妇儿，顾家总不能娶个什么都不懂的金贵女孩儿来供着。二来，程瀮如今在宫中无依无靠，有着这道赐婚圣旨关联着，顾家便是她的靠山，只要这女孩儿对长靖真心，顾老夫人愿意多教教这孩子。当然，也不能教得太明，毕竟是公主么，皇帝才是她亲爹么，可不能犯了皇帝的忌讳给自家夫君招祸。

　　程瀮有些头痛。她并不想让梅娘进宫的，宫中人心纷杂，进去了非是什么好事。然这不是她头痛的原因，反正木已成舟，她回去早早把人要去延清宫也就是了。最重要是这顾老夫人的盘算简直有些要命了。

　　她知道顾老夫人是为着顾长靖打算，却仍是仍不住叹一声老夫人糊涂。果然是关心则乱，倘若不是程瀮，倘若换成另外一位公主，顾老夫人这般的行为被透露出去，顾家吃罪不起啊。还好她是程瀮，还好她活了两世。

　　慢慢来慢慢来，不着急不着急。程瀮如是对自己说，用着孩童天真的疑问将顾老夫人难得的迷糊心思给惊醒。一句“老夫人，宫中小选不是要经过重重关卡吗？您是怎么办到将人轻易送进去的？”将顾老夫人给惊醒。毕竟是个孩子啊，嘴里藏不住话，不能教她啊，太小了，被人套了话去可怎生是好？

　　打消了顾老夫人的心思，程瀮才算松了一口气。她怎样是她自己的事情，但若是顾老夫人对她的思想行为插了手，那便是顾老夫人欺君犯上了。没有不透风的墙，顾府下人多，她一个公主整日往顾府跑本身就够打眼了的，再整日与顾老夫人研究些手段谋算，若是有一星半点的被传出去，那也不能善了。非是她对顾老夫人御下有疑，只人多心杂，不能不小心。哪怕顾府丫头下人都忠心到愿意为了顾府奉上性命的地步，不还是有“失言”这一说么？

　　回头程瀮便将梅娘要到了延清宫，自然，是制造了个偶遇小丫头觉得甚是投缘的假象，还是当着朔帝的面做的。朔帝觉得自己闺女要个小宫女儿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什么？你说还没调/教好？那边快着点，没见朕的闺女喜欢这小丫头么？

　　于是，没过几日，梅娘被内务府的姑姑亲自送到了延清宫。

　　一晃五六年下来，当年的小丫头长成了婷婷少女，成了延清宫五公主身边的红人，也不知羡煞了多少同时进宫却不得重用的小宫女。

　　梅娘对程瀮尽心到了一定的地步，看得纪屏姑姑都暗叹这小丫头天生操心的命，瞧瞧这孩子，说句大不敬的话，这是把公主当成女儿在照顾了吗？明明就是才跟公主同年的小姑娘啊。

　　程瀮也怪，别人说话她不听，同样的话从梅娘嘴里说出来她就会考虑一二。这一二也是十分不得了了，毕竟近身伺候的人都知道这位公主心里有主意着呢，从不会为旁人的话动摇了心思，偏这梅娘是个例外。

　　抬头瞧了天色，梅娘俯身扶了程瀮的手臂，柔声道：“公主，正午了，十二皇子也该下学了，咱回去吧。”

　　程瀮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顺着梅娘的手劲儿站了起来，“也好，回去吧。”招呼了溪蕊收了钓竿，慢慢往正殿走。

　　至于躺椅什么的，反正是在延清宫的小花园里，远远候着的侍从们等公主走远了自然是会上前收拾了。

　　程错一回来，看到的便是自己姐姐立在门口等候的身影，心下一阵感动。

　　上前牵起姐姐的手，小娃儿端着脸甚是严肃，“阿姐，外面风凉，你怎么不在殿内等着？”

　　程瀮收回望天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弟弟，忍不住伸手掐了一把肉嘟嘟的小脸蛋，“瞧你，说话老气横秋的，总跟个小大人似的。适才瞧见有雁子往南飞呢，可见天气是真的凉了。快进来，别冻着。”

　　“知道天凉便不要站在外面了，总是说我却不知道担心自己。”程错嘟囔着被程瀮拉进了殿中。

　　“去净手，然后过来吃饭。”程瀮将程错交给溪蕊，自己坐在桌前等着。

　　姐弟二人吃饭都没有说话的习惯，程瀮不时给程错夹菜，程错照单全收，将程瀮夹过来的菜一一吃完。

　　“阿姐……”程错含了一口饭突然抬头。

　　程瀮有些奇怪，这个弟弟自幼便是“食不言寝不语”的，今儿这是怎么了，什么话等不及吃完了饭再说？

　　抬头看去，就见自家小弟脸上笑得促狭，程瀮皱了皱好看的眉毛，半真半假地轻斥：“跟个大尾巴狼似的，说吧，要求我什么啊？”

　　“没事呢。”程错还是那样笑，“什么也不求呢。就想告诉阿姐，北疆大捷，那顾少将军快要回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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