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十八】
跟木村简单介绍陆生以后，木村表示了解，并且热情邀请陆生到他家去住，说加奈是单身母亲，突然多了个男人影响不好。
陆生很鄙视这个提议。
加奈虽然觉得陆生的确不该待在她家里，可也不好把这家伙推给木村，最后是陆生淡淡拒绝：“加奈还在生病，又要照顾孩子，没个人在身边也不方便。”
无法反驳的理由。
木村当然不会留下来，所以在加奈身边的人只有陆生。
木村和陆生没有异议，加奈勉强接受，安世却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提出可以让陆生去木村家，木村留下来，说他是医生，什么都能应付。陆生学着加奈的论调坚持认为不能给木村添麻烦，于是得以继续赖在加奈家里。
天气不好，出门得赶在天黑前，晚饭就没有木村在了，加奈恢复的差不多，可是还是咳嗽，怕传染给安世，又不想让他和陆生单独待在一起，不知道怎么办，陆生自觉地提出要睡沙发，把房间让给安世，这一天匆匆结束。
雨忽小忽大，夜里却雷声震耳，陆生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安世正站在房门口揉眼睛。
“怎么了？”
“打雷了。”
“嗯……你害怕？”
安世憋了下，说：“妈妈怕。”
跟加奈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她怕什么陆生会不知道？最怕的是妖怪，恶心昆虫蟑螂老鼠，打雷闪电这种天气现象倒是从来不怕的，估计是这半大点的孩子害怕。
于是陆生走过去安慰他：“打雷而已，正常的自然现象，男子汉还怕这个？妈妈不是说了今天先分开睡吗，万一你也感冒就不好了。”
安世犹豫半天，正准备回房间，一个闪电划破天际，他也不解释了，转身冲进加奈的房间，陆生不想让他打扰加奈，没多想便紧跟着进去了。
加奈并没在床褥上，陆生脚步一顿，安世已经打开灯，跑到墙角去抱她。
“妈妈……”
她真的在怕。
很怕很怕。
靠着墙，弓起背，捂着耳朵，额头贴着膝盖，脸埋得很低，陆生还没到她身边就看出她全身抖得厉害。
怎么会怕成这样？
安世抱着加奈小声哄她。最亲近的人在她身边了，加奈抬起头来看安世，满脸的泪痕，陆生心上一紧。加奈摸摸安世的脸，余光扫到站在门边的陆生，动作瞬时僵住。她抱住安世，已经紧贴墙壁的身体又往里缩了缩，眼泪不受控制，咬着苍白的嘴唇不知在忍耐什么。陆生想问她怎么了，可是连走近的动作都没有，她就突然哭出声来：“不要！不要过来……求你……”
她近乎哀求的眼神，止不住的泪水，抽噎着痛苦不堪的表情，僵硬不知如何调整的身体，总算让陆生知道安世口中的怕是怎样的怕。
要命的是，他立刻知道为什么只是五年没见，她会害怕打雷。五年前最后一次见面的那晚，是怎样的天气，他比谁都清楚，何况加奈此刻的表情和当时如出一辙。
陆生没了出言安慰的勇气，一步步退出她的视野，把门轻声关好。天空让加奈惊惧不已的声响此时一下下敲击陆生的心脏，他脚步虚浮走回客厅，最后跌坐在祭祀台前。
陆生双眼放空，身体前倾，一只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抓着胸口大口喘气。
她松下的菜篮，撞倒的水杯，惊恐的神情，瑟缩的身体，全部都化为利刃朝他刺来。
五年前她最后一句话是“陆生，我疼”，他记到现在，如今这份痛楚加倍还回，陆生只能闷声受下。
他原先只知道自己伤害了她，但是一直没有真实感受究竟是怎样的伤害，曾经一心想着弥补，现在他才发现这个想法有多愚蠢。他怎么可能弥补得了这样的空洞？
陆生双眼湿润，对着这世上最爱她的人的遗照将身体深深匍匐。
叔叔阿姨，我对你们的宝贝女儿做了不可饶恕的事，我不求她能原谅，只希望不要再伤害到她，现在应该怎么做才好？
他以为加奈性子没怎么变，他可以赖在这里，总有一天她会再次接受他，可是现在，他自己都没办法接受自己。
一夜未眠。
安世最终还是回到加奈的房间睡。加奈白天情况好多了，已经不再发烧，只是还有点咳嗽，陆生等到晚饭时间，看她病情没有反复，便提出不再打扰。
加奈愣了下，窗外淅沥的雨声让她疑心自己听错，安世在旁边说：“那叔叔打算什么时候走？”
这小鬼只要妈妈在场就乖得不得了。
陆生苦笑了下：“一起吃了晚饭就走。一直打扰你们，真是抱歉。”
“雨还很大……”加奈小声念了一句，然后低下头吃一口米饭，“你路上小心。”
“嗯。”
晚饭结束，陆生果真没逗留就走了。加奈和安世送他到门口，雨势见小，家里没有合身的雨衣，就给了他一把伞。
“就到这里吧，你们回去，等下又生病就糟糕了。”他又看了眼安世，“好好照顾你妈妈。”
安世拉着加奈的手抬头看他：“我会的。”
陆生和加奈对视，很快又错开视线，加奈看他欲言又止，最后却只听到他说：“我走了，多保重。”
他准备转身，发现隔壁的门开了一条缝，正想看清楚，那扇门“碰”地一声关上并锁死了。杂音很大，加奈他们没有在意到那一声关门声，陆生倒着实被吓了一跳。
加奈看他表情不对，问他怎么了。
“噢，没什么……”他笑笑，露出好奇的表情，“隔壁住着什么人吗？”
“隔壁？”加奈看看左手边，“是石井先生和他母亲，我们的房东。”
陆生颔首以示了解，随后道别，看着他们把门关好才抬脚离开。路过隔壁门口时顿了下，之后没有再停留
******
夜幕降临，风雨交加，街灯亮起，偶有几颗已经罢工，路上不见行人。陆生走在青风镇的人行道上。地势原因，台风带来的降水并没有让小镇变成汪洋。
陆生心不在焉地打着伞，身上早已湿透。正经过加奈的花店，他停下来看了一会儿，身旁有人提着药箱从他旁边跑过去，跑过几米远，停了下来。
“喂！奴良陆生？”
陆生转头看过去，雨帘中他看不清对方的脸，但是依身形，他做出判断：“木村？”
木村池也住在加奈家相反方向的居民区，独栋的两层日式住房，家里装修简易，陈设朴素，单身男人的居室，却收拾得很干净，还养有一只猫。
“坐吧。”
陆生依言坐下。他身上穿的是木村的家居服，大小正合适，但还是有点不习惯。
刚才在街上遇到出诊回家的木村，就被邀请过来了。
木村打开冰箱，问：“喝啤酒吗？”
得到答复后拿出一罐啤酒扔给陆生，然后自己在陆生旁边坐下，打开冰啤酒灌了一口：“青梅竹马，情绪这么低，被骂了？”
陆生正在看电视新闻，上面说这次灾情不算严重，台风只是在边界晃了一下，已经在退出陆地往太平洋撤离。听到木村这么说，他有点郁闷：“没有被骂。”
“也是，加奈脾气这么好，别说骂人，都不会轻易给人脸色看的。”
陆生关了电视想起来问：“你一个人住？”
“嗯，妹妹十二岁的时候车祸过世，父母搬到乡下去了。原来的房子位置太偏，这里是租来的。”
问了不该问的问题。
“抱歉。”陆生说，然后转移话题，“安世他们的房东是什么人？”
“是姓石井，石井太太人挺好的，她儿子我不太了解，不怎么露面。怎么了？”
“没什么……刚才好像见到。”他想起门缝后那只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有点恶寒。
木村若有所思：“你很关心加奈他们。”
“她……你们关系挺好的。”
可能是语气太酸，木村忍不住笑了，解释：“嗯，加奈到这里的时候，我从本州才回来没多久，诊所距离他们比医院近，安世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不过我们只是朋友，我妹妹跟她同一年出生，拿她当自己的妹妹，就亲近一些。”
他像是在安抚陆生，陆生反倒难为情起来了，道：“别人问起什么你也像这样什么都说？”
“嗨，这不一样。”他笑，“你和加奈是青梅竹马，她能让在家里留宿的人，坏不到哪里去。”
陆生却眼神一黯。
他是最坏的那个，能留下来不过是利用了她的善良而已。
“不过我还是要问，”木村微微眯眼，流露出星星点点的笑意，“你喜欢加奈，是吗？”
机缘巧合之下，陆生在木村家里待了小段时间。一周后，台风带来的一系列糟糕天气终于不再影响生活。
天气晴朗，木村池也的诊所敞开大门，青风幼稚园开园，加奈也踏进花店清扫积水。一切秩序得到恢复。嗯，恢复得十分彻底。一个不速之客都没有。
加奈按着计算器统计店里的损失，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是在家里待了十天，没怎么管店里的事，一下子又要忙起来，所以变懒了吧。
此时陆生正在德岛县挑选家具。他最近看中了距离木村住所对面的那幢日式套房，爬山虎铺满了倾斜的红瓦屋顶，铁门上锈迹斑斑，环绕房屋的矮墙也掉了漆，里面收拾收拾也挺好的。从木村那里打听到这家人已经出国，房子闲置快一年，还没有处置方案。陆生征求了房主人的同意，进去考察了一下。三室两厅，另外还有储藏间和露天庭院。
木房，家具有一半在主人离开前转手给亲友了，其它的也有些老旧，但是格局还不错，采光也很好，陆生尤其喜欢客厅出去正对的庭院，因为贴着墙有长方形的花坛，不到十平米的露天空地显得这方空间更加袖珍，但是只有两三个人在的话也不至于转不过身，放一个藤椅，或者摆上小桌子，都刚刚好。花坛里空无一物，到时候这里种上些花草应该会很好看。
木村池也本来没怎么过问，直到信箱收到了对面那家主人的房屋合同，才知道陆生把房子给买下了。
接下来是低调行事的装修。
所有家具全部更换，里里外外还粉刷了一遍，铁门重新上漆，滴润滑油，爬山虎没有除掉，还添了几盆吊兰在门口。
每天早上变一个样，木村看着那房子以令人惊叹的速度焕然一新，不禁佩服起陆生的办事效率来。
更让他瞠目的是，陆生把木村三年的房租和一年的水电一次□□了，问什么意思，答：“谢谢你的关照。”
是感谢木村因为什么事关照了谁他倒没解释了。
陆生并不入住，他似乎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偶尔会回本州，但是很快又会过来，至于他究竟是做什么的，木村没打听到，看他做派，猜测大概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没再管了，只是跟他达成默契，没有把这些事告诉加奈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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