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
陆生终于露面，是在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不过不是在加奈面前。
那天安世不用去学校，陪加奈去店里，被玩得好的伙伴叫出去一起玩，目的地是镇上的迷你公园，离得不远，还有别的家长在，加奈就让他去了。
几个孩子一起玩沙子，后来有大一点的小朋友过来，安世几个没在意，另一边带头的不知怎么就过来抢他们的工具。
陆生散步到附近，看到一帮小娃娃吵得面红耳赤，自然没有忽视小一点的孩子这边有安世。
安世身边的女孩子揉着眼睛瘪着嘴哭，一个孩子拉着她的手在安慰她，安世挺身而出想把被抢走的小铲子拿回来，不料那边的大孩子劈头盖脸就骂起来了，家长们在别处聊天，没注意到孩子们的矛盾，陆生却把那些“没爸爸的小孩”“没有教养”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就火了。先不提这孩子是加奈的骨肉吧，单说他只有妈妈也被教导得很好这一点，也绝对甩了这几个双亲齐全的熊孩子好几条大街。但是想想都是小孩子，陆生没有立刻插手，而是停在不远处观望。安世没有还口也没跟人动起手来，直到被人一把推到地上踹了几脚，陆生才赶紧出声制止他们。
“安世！”他几步过去，蹲下来把摔倒在地的安世抱起来揽在怀里，冲刚刚打人的一方瞪过去，“你们这些小孩怎么这么恶劣？！”
小孩子看到有大人给安世撑腰，也知道是自己不对，转头跑了。
时间不早了，陆生拉着安世回家。这次见安世，小家伙倒是没有嫌弃他，也没露出警觉厌恶的神色，陆生看他一路低着头，出了公园蹲下来看他：“别人欺负你，你怎么都不还手的？”
“唔……妈妈说了，男子汉要大度一点，不跟人计较。”
陆生不以为然，撇撇嘴道：“歪理。你记着，别人不小心冒犯你，你可以不计较，但是如果对方是故意欺负你，就打回去。”
安世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瞪着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陆生问：“今天是第一次吗？”
他是说被欺负的事。不过看安世忍惯了的样子，应该不是。
面前的安世挠挠脑袋：“不是……我都习惯了……”
果然。
“这种事不能习惯！”陆生皱眉，严肃地说，“就是因为你习惯了别人才会随便欺负你的。下次他们再找你麻烦，你就打回去，打不赢气势也不能输，不然他们会一次比一次过分，知道了吗？”
他补充着：“男子汉要保护重要的人，如果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怎么保护别人？”
安世愣愣地，陆生以为他没听懂，正伤脑筋，面前小小的脑袋点了几下。
“没有别人。”安世眼睛撇向别处，声音小却很坚定，“安世要保护的只有妈妈，没有别人。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陆生愣了愣，末了，摸了摸安世的头，笑起来冲他点头：“嗯。”
******
这是安世入园以来，加奈第一次因为孩子打架被叫去幼稚园，并且到了才知道，这已经不是这个月第一次和其它同学有矛盾了，只是这次两个孩子都挂了彩才被老师发现，叫了家长。
“早苗老师，实在是对不起，安世一直很乖的，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跟人打架，回去一定好好问问他……”
对方小孩的妈妈已经把孩子领走了，老师见加奈来了，让她坐下：“安世妈妈，安世最近变了许多，原来总是喜欢低着头，也不太爱跟人交流，现在开朗了也大方了，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喜欢他，都愿意跟他做朋友，今天的事，大家也都站出来说是小志先欺负安世了，安世才跟他打起来的。你不要急着训诫他，小孩子嘛，小打小闹的只要不是太过分，没什么大问题。”
“安世妈妈，其实母亲的教育方法并没有错，可是安世毕竟是个男孩子，有些东西需要他用男性的眼光来看待。平时他在家里，你也试试用一些‘父爱式’的理念来教育他，比如勇敢，担当，探险精神，引导他去形成自己的性格，这样更利于孩子的成长。”
……
加奈提前把安世接走，一路上没跟他说话，回到家后他拉着加奈的衣袖小心翼翼地问：“妈妈，你生气了吗？”
“……”
“妈妈妈妈，安世惹你生气了吗？今天是我不好，可是，可是男子汉被人故意欺负的话就应该打回去的……”
他伤在脸上，对方小孩的母亲本来怒气冲冲说要给孩子讨个说法的，到了幼稚园看他个子小，鼻子嘴巴又还有血痂，才没说什么就走了的，这伤在加奈眼里更是刺目。他从小没受过这种伤。
“安世。”
“嗯？”
“你过来，到妈妈跟前来。”加奈看着安世，“你告诉妈妈，怎么会突然跟小志打架的？你以前从不这样。刚才你说被人欺负就要打回去，是谁教你的？我不记得我这样跟你讲过。”
“……”
“安世，你这样不听话，什么事也不跟妈妈说，妈妈真的要生气了。”加奈看着安世脸上的伤，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被欺负应该先告诉妈妈，妈妈来解决。”
“我不想让你担心……”安世小声道，“他说你坏话我才打他的。”
“说几句没有关系啊，你又管不住别人的嘴……”
“可是陆生叔叔说……”察觉说漏了嘴，安世赶紧捂住嘴，一脸后悔。他陪着小心，拉拉加奈的衣服：“妈妈……”
加奈听到“陆生”的时候身子一僵。他半个多月没有现身了，没想到居然会出现在安世面前。
很快到了九月。
听说德岛市的游乐场要举办活动，随机抽取区域内进行电话抽奖的家庭参加，加奈一时兴起，给节目去了电话。
她是没有抱丝毫希望的，倒是看安世目不转睛盯着电视的样子，决定可以带孩子去德岛市，买票入场。
两天后的傍晚，家里的门铃响了。安世自告奋勇跑去开门，加奈当时在做饭，正为怎样才能给安世惊喜伤脑筋，就听到安世关好门，跑进厨房，欢呼雀跃：“妈妈妈妈，我们中奖了耶！”
他手里挥舞着德岛游乐场的家庭装的贵宾票，时间是这个周末。
加奈惊喜之余感叹运气太好，同时也为游乐场的工作态度感到欣慰——参加抽奖到送票上门，不到两天就完成了，甚至还附赠了游乐场酒店的住宿劵。电视节目里讲到这个了吗？
看来她看得不够认真呀。
今天已经是星期四了，加奈即刻准备行装。星期六一早，加奈便带着安世出发前往德岛市。
三个半小时的车程，到达德岛市后转乘市内地铁，一切顺利，最后来到德岛游乐场。
周末排队的人很多，加奈和安世因为已经得到票，可以走专门通道。那里只有两组家庭在排队。
刚在队伍后站定，安世扯扯加奈的衣袖：“妈妈，我想去上厕所。”
公厕在通道口左边十米处，加奈正要带他过去，工作人员已经要检票了，后面也陆续有人排队等待，加奈从安世手里把票拿到，顺手递过去，低头一看，安世已经撇下她跑进公厕了。工作人员也表示明白情况，让她在入园口等。
加奈看着安世又哒哒哒地跑回来，弯腰说了几句，让他下次别乱跑，母子俩便被游乐场里的设施转移了注意力。
安世受身高限制，许多高空娱乐项目不能玩，母子俩到处和游乐场里的玩偶合影，看话剧演出，也坐了旋转木马，还去尝试了海盗船。
加奈在海盗船上给安世寄安全带，回头看了一眼晃动幅度最大的船尾，还没坐满，她和最后一排还隔着一排座位，但她可不敢坐那里。回头深呼吸，一边抓紧扶手一边跟安世说话。船尾最后一个位置的人坐稳，预备铃打响了，尖叫声中，末尾戴了卫衣帽子以及口罩的男人的平静显得格格不入。
加奈从海盗船上下来，腿都软了。坐在靠中间的位置，晃动幅度不大，没那么惊险，可是更容易晕，安世没什么问题，她却抱着垃圾桶吐了。
“妈妈，水。”
他刚刚还在身边，是什么时候去买的水？
加奈接过水瓶：“你别乱跑。走丢了怎么办？”
午餐后，接下来是水上世界。
安世在儿童区玩水上滑梯，不亦乐乎，加奈还没从海盗船上缓过来，坐在边上把腿泡进水里。
比基尼是新买的，最保守的一款，然而还是突出身材曲线，坐在水池边也是风景。有年轻男士见她只身一人，端着两杯橙汁朝她走过来，还有两米远的时候，旁边冒出来的一只巨型人偶跌跌撞撞地绊倒了男子。加奈被旁边巨大的落水声才吓了一跳，回头看到成了落汤鸡的人正着急忙慌地从水里爬出来，人偶动作笨拙地道歉，没有过多在意，安世玩够了来找加奈说想吃东西，加奈便领着他走了。
晚上的项目是摩天轮。
舱门缓缓关闭，加奈和安世坐好，安静看夜景。
视野随着高度的缓慢上升愈加开阔，母子俩拿出望远镜贴上玻璃门，兴高采烈地讨论看到的景色。
说是讨论，其实基本上是安世一个人包揽全程，这样的都市夜景和游玩体验对他来说很是新奇。
加奈听着儿子的话，露出微笑，以后应该多带他出来看看。她慢慢放下望远镜，退开一点，一脸满足地看着安世。
玻璃倒映出她的脸，她看了一会儿，在这影子里发现了另一人的脸。
加奈惊得张开嘴巴，回头看着另一边座椅的陆生。他已经站了起来，把食指举到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对她露出一个有些拘谨的笑。
这是夜晚，加奈记得陆生妖化后能隐身，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这并非自己的错觉这一事实，一边留心安世一边与陆生默默对峙。在他们之前的那个小舱已经登顶。
陆生递给她一张卡片，借着灯光，她默读起来。
“一起坐摩天轮的恋人最终会以分手告终，但在摩天轮达到最高点时与恋人亲吻，就会一直走下去。”
这种说法加奈和陆生高中时就一起听过，还拿出来讨论，一致认为想出这种东西的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他现在提一个当初自己都嘲笑的东西做什么？智商倒退了？
加奈这么想着，接过了他的下一张卡片，上书：“我不相信传说，但我想亲你。”
加奈惊愕地抬头看他，就这一秒，他们的舱室也到达了最顶端，陆生微笑着，低下头来轻轻地擦过她的唇瓣。
安世回头来拉加奈：“妈妈，你看那边！灯好好看噢！”
加奈一个激灵，陆生已经及时隐去了，安世什么也没察觉。加奈把手里的卡片收进口袋，回头，举起望远镜朝安世说的方向看去。
安世已然沉醉，加奈心不在焉，片刻后，她清晰地感到了耳边轻轻的呼吸。这呼吸的主人始终与她保持着不会触碰的距离，可是又如此真实地近在咫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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